还未到婚宴开始之时,余府前院尽是谈话说笑的官绅富贾,她伴在杨容安左右,与他在宾客间穿梭,先是陪他与众同僚打了招呼,与上官见了礼,才不到半个时辰她就有些受不了了,那些目光,让许久未曾出门见人的她感觉很难受。
本来她仍是不会来的,只因余鸿之是杨容安的顶头上司,她这个正房夫人不好不随夫君来参宴,她尽量伪装自然,掩饰内心的不安,还是很难坚持。
奇怪,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的自信,她的从容,她的快乐,都去哪儿了?
她早早跟杨容安说了,自己感觉有些不好,恐怕不能陪他见完全部同僚了,就先上了正堂之后内院的阁楼茶室,与各位官家夫人碰面见礼,然而官家夫人们见她都围过来与她说话,她也很难得清净,只好勉力撑着。
但是,到了某一时刻,她终于撑不住了……
从阁楼窗口往下看去,可以看到余府前院大门的人进人出。前院忽然发生一阵明显的变化,本来各自结群的人们都有往前门移动的趋势,余府管家在门口提声通报来客的名姓:“御史大夫顾大人,吏部尚书顾大人,工刑两部侍郎顾大人,光临喜宴!”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们回来,包括她。
那人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内,虽然只是远远的一个模糊的身影,也足够撼动她心里的那座大山。
就在那一瞬,江弦歌突然失控,面色煞白,热泪将出,提着衣摆就往外跑,踉踉跄跄慌张失色的样子让众人都很吃惊,而她只是推开挡路的人和物,一路朝楼下奔去。
阁楼茶室的楼梯很窄,她的衣服很重,在疯了似的奔跑时,她不小心在楼梯上滑倒,重重地摔了一跤,很疼,让她疼到清醒。
自己在干嘛?
她坐在楼梯上,呆住了。
可内心的冲动骗不了自己……
她只是想见自己牵挂的人一面而已。
别人赶来扶她,狼狈的她站了起来,忍着脚踝的疼痛,不理他人的问候,只愣愣地往前走,好像下定了莫大的决心。
穿过正堂后门,她可以听见喧嚷的人群中,那一声声此起彼伏的“顾大人”,她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再走几步,她就可以见到……
“弦歌。”杨容安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他的脸色很冷。
她惊骇地停下步子,怯怯地看他,眼神中不自觉地露出一种可怜的哀求。
“你不舒服,该回去休息了,我们的马车在后院,你跟棠欢先回去。”
几乎是命令的口吻。
她的心在发颤,无声地说着不不不不……
可是一开口,只有:“好,那你代我向主人家告别致歉。”
江弦歌的目光掠过杨容安身后的那扇通往前院的门,转身而去,眼眶无声无息地红了,周围全是人,她不能让眼泪落下,只能微微上扬,并扯出微笑,困住那即将倾盆而下的泪水。
等她穿过无数人,走过几条长长的围廊,在下人的引领下走出后院府门的时候,眼眶中的泪水已经风干了,只余下酸涩疼痛。
后门外停着各家的马车,她浑浑噩噩地去找上面写着‘杨’字的那乘,棠欢和随从们在那里等她……
泪水干了,眼睛泛酸,视线也有些模糊了,她直直往前走,忽略了旁边的一个身影。
“弦歌。”
随着这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她的脑海里响起一阵轰鸣,好像就是天崩地裂的声音。
她转身,睁大酸涩的眼睛,看清那个人。
她说不出话来,也不想再落泪,只是呆呆地望着……
顾青玄从顾家马车旁走向她,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很关心的眼神:“弦歌,你怎么了?不是来赴宴吗?这么早就走?”
他本来是在前门下车的,随从再把车驾到后门来停,但他突然想起自己有重要东西落在车里了,就借故出来找找,不想会碰到江弦歌。
她没应,他已到近处,双手揣在袖子里,看着她,微笑起来:“怎么不说话?将近一年不见,你忘了伯父是谁了吗?是不是怕伯父怪你不来顾府串门了?不会,我们都知道弦歌嫁人了,有自己的小家了,当然是要以夫君为重,哪能到处跑?”
停了一会儿,她还是无声,顾青玄还是像哄小孩子一样,疏阔朗然地笑着:“好了,过去的都不提了,既然碰到,伯父只想知道,弦歌,你过得好吗?”
这一刻,她竟然感觉到由衷的快乐……
“谢伯父关心。”行礼,既是见礼也是别礼,微笑,最后再看一眼:“我很好。”
如山般沉重,如海般浩瀚,心事万千,不过一个笑容,简单的三个字。
“那就好,多保重。”
……
翌日,礼部尚书堂。
上过早朝之后,余鸿之和杨容安到署点卯,两人都没什么精神,杨容安尤为冷漠,不爱理人,点卯后到侍郎廷集会,他让礼部郎中代为主持,只在尚书公房与余鸿之商量一些事情,简单说了几句,秉事的人无精打采前言不搭后语,听话的人也神色恹恹精神分散,连在场的尚书堂主簿王缪都看不下去了,连连咳嗽提醒他们。
杨容安离开后,余鸿之揉揉惺忪的眼睛,打个哈欠,转头望向王缪:“杨侍郎今日是怎么了?好没精神……”
王缪看着他,一时哑然,“额……大人,你不觉得你更……没精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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