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如一梦,浮生尽未歇。
将坠的红日洒下余晖,烟霞映红一片荷塘,塘中无莲叶,只有去年的枯枝。封闭已久的府苑就算拭尽积尘重整荒芜,也终归是旧了,此时此刻,旧城旧地旧人。
她说:“子楚,这是我最后一次回长安了。”
他坐到她身旁,疑惑道:“这次回安邑就不再来了?真要永别长安吗?”
她斜靠进他怀中,浅笑,低声沉吟:“不,我也不回离开长安城……”
稍稍提声,转而道:“子楚,我等了十年,不想再等了,是时候了。”
听她这样说,他有些欣喜又有些凝重:“真的到时候了吗?”
“是。”她闭眼,唇角含笑:“你也等得太久了,这十年苦了你了……”
他用手指给她梳了梳披散的头发,面上闪现一丝艰涩的笑,“不苦,盼着你来就够了。”
……
顾家的马车在镇国公主府前停下,三顾陆续下车,顾清桓和顾清宁紧随顾清玄之后,与他一起走上府台。
顾清玄向门房递上名帖,“御史台主簿顾清玄携长女长子求见大长公主,望通传。”
那门房恹恹地看一眼名帖,瞧见上面的七品官阶,窃窃乐了一下,也难怪,这几天这镇国公主府的门槛都快被高官皇亲踏破了,这区区七品确是少见。
他又看了一下后面的顾清桓,注意到他的官服,便问:“这位大人可有名帖呈上?”
顾清桓顺手将自己的名帖递过去了,门子一看,就将两张名帖递进去,对通传的人道:“禀告大长公主,礼部郎中与其父其姐前来拜谒。”
一下子把三顾都惹笑了,顾清玄用胳膊肘捣捣顾清桓,打趣道:“郎中大人,这么些天,下官都没给你行过官礼,请见谅啊。”
顾清桓脸上一臊,搓搓手怪嗔道:“父亲,你这不是要折我的寿吗?”
顾清宁捂嘴笑着,也捣捣他:“顾郎中,以后多多照顾下官啊。”
“姐……”
通传的人跑出来了,满面堆笑,对顾清玄道:“大长公主请顾大人进府。”
顾清玄故意左右看看儿女,对那人道:“哪个顾大人?”
那人陪笑,点头哈腰:“三位顾大人,有请!”
……
他们姐弟仍然随在顾清玄之后,由公主府管事领着去往后花园。
走进后花园,望见那水榭内的人,他们都有些诧异。
顾清玄是有些讶异晋仪大长公主光天化日之下倚在一青年男子怀中,但想起这正是她的作风就释然了。
而顾清宁和顾清桓尤为惊异,因为他们一眼认出,那青年男子不是别人,而是钟离。
他们上亭台,见了一礼,顾清宁目不转睛地盯着钟离,回不过神来。
钟离看到他们来了,便站起身,扶她坐好,弯身欠了一礼:“母亲大人,孩儿先告退了。”
顾清宁和顾清桓稍微松了口气,却又有了新的疑惑。
钟离还是那随性的样子,路过顾清宁身侧,对她搞怪地眨了下眼,这就走了。
晋仪大长公主依旧慵懒地倚着亭榭的围栏,侧身坐着,此时她已换上了常服,单薄的锦纱春装,质地华贵而颜色素朴,头上不簪髻饰,只用一根玉簪绾着两侧的头发,长长的青丝披散在肩头,气质雍容而出尘。
她把玩着手中的名帖,抬面与顾清玄对视:“从二品尚书做到七品主簿,顾清玄,你这官做得真是别出心裁。”
顾清玄从容笑道:“大长公主谬赞,顾某愧不敢当,只感谢朝廷厚恩。”
她轻摇玉骨小扇,也笑:“十年过去了,顾清玄还是那个顾清玄。”
他点头,回道:“大长公主还是大长公主。”
两人有一种老友似的默契,明明地位天差地别,也相对从容无间。
她看着顾清玄身后的儿女,最终目光久久停驻在顾清宁身上,对他道:“儿女教得不错,我当年怎么说的?你和岚熙的孩子定是很有前途的。这不,一个新科状元直登五品高位,一个虽是女子却能在朝堂任职,真是不错。”
两姐弟再上前见礼。顾清桓拜见完,顾清宁对她表示感激:“清宁此来,是想特别拜谢大长公主的提携之恩。”
她一直望着顾清宁,观赏一般,“莫要谢我,得谢你父亲连连写信拜托我,不过……若他不求助于我,我还是会为你说话的……”
她轻抬一只手,对顾清宁招揽几下示意她过去:“你不像你母亲,与你父亲却是极像的……”
顾清宁垂首,小心翼翼地向前,把自己的手交到她手中。
她缓缓起身,将顾清宁拉得更近些,亲切地挽着她的手臂,对顾清玄道:“把你带给我的东西留下就行,你与清桓早些回去吧,我与清宁投缘,就让她在这儿多陪陪我吧。”
顾清玄在桌上放下那个扁盒子,看了顾清宁一眼,微笑着转身:“那好,顾某与痴儿告辞了,有机会再来拜见大长公主。”
他们父子走了,顾清桓频频回首望这边,顾清玄一直似有思虑。
来这长公主府一趟,没有解惑,反而增添不少疑惑,顾清桓就向顾清玄问起了:“父亲,你这十年间一直与大长公主有联系?”
“不。”顾清玄摇头:“在卢远植眼皮子底下混差事,还敢与他当初的最大的劲敌互通往来?只是最近联系过而已。”
“那大长公主怎么好像跟父亲从未远隔千里一般?简直就是视父亲为老友……到底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