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曾想,陌生日子还未曾适应起来,便开始了漫长的天各一方。
仆妇欺她年幼暗地磋磨时,出门应酬无人相熟时,账簿堆积如山埋头盘算时,那一个个数着更漏的孤寂日子里,她总是会幻想如果他在身边,会不会就有所不同?
忽见陌头杨柳绿,悔教夫婿觅封侯,这个念头不止一次在她心头浮起又被按下。六年的时间,只有她一个人,踽踽独行。
给他纳妾,准他先生下庶长子,抛下身段求自己的家人为他前程奔走,心甘情愿守护着他的家。到头来却落了一场空,这么多年的努力于她又有何用?
穆识月没敢去自己的棺木前,她不想在转世之前看见一脸灰败浑身血洞的自己。不过还是想去看看曹柏森的,那个她等了六年,却在面对死亡时藏在妻子身后的男人。
在怀远伯所居的丰泽居,穆识月见到了他。身死那日所见的青色玄纹补服已经换上了一身粗麻布齐衰丧服,看着他一身的本色麻衣和悲痛欲绝的表情,穆识月莫名的自嘲一笑,拉她做了垫背后还得演上一出夫妻情深么?
他说穆氏那个叫絮儿的丫鬟和活下来的两个亲卫已经处置了,护主不力留他们何用,眼神中的冷冽好像在说三只蝼蚁。穆识月这才知道絮儿在那场箭雨中活了下来,却死在曹柏森的手中。是了,做出那种事,他只会死死地瞒住,又怎么会留下活口。
他说已经派人给穆府报丧了,只是凤阳路远,等穆氏家人到京城至少得半个月后。伏天尸身不好久放,已经和唯一在京的穆家二伯父商定了先给穆氏下葬。
他说把昊哥儿记在穆氏名下,作为嫡子替她发丧。昊哥儿就是他的庶长子,曹柏森以前就曾提过要把昊哥儿和嘉哥儿记在穆识月名下,她想着终有一日会有自己的孩子,并没有答应。
如今,他终于得偿所愿了,只不过这如愿是拿她的命换来的。也罢,总不能死了连个抗幡摔盆的人都没有。
怀远伯在病床上什么也没有说,虽然这些年儿媳对他敬重有加,请医问药事事尽心。但他自己也是数着日子的过活,还得靠着儿子支撑门庭,即便他觉得长子这次真的失了一个男人的风骨,却也没有立场去责怪他。
倒是立在窗前的小叔曹柏炎,满含怨怼的一眼眼睃着自己的兄长。一腔的怨念无处发泄,只用脚尖一圈又一圈的捻着脚下的青砖地面,好像那地面和他有仇似的,曹柏森说一句他就在那哼一声。听着那不迭声从鼻孔里发出的哼,穆识月不觉失笑,这小子,平日里对她不苟言笑偶尔还有些叛逆的和她对着来,如今看来,倒是这满府唯一为自己惋惜的,也不算白白照应了他六年。
若问穆识月恨不恨曹柏炎,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在生死面前,多数人都会选择自保,她只是不耻曹柏森的所作所为。即便这六年,夫妻间聚少离多,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也数的过来,但穆识月做为他的妻子,为他守护着曹家让他能安心的在外边建功立业,从不曾有过一丝怨言,哪怕没有夫妻情分,也至少要感念一下她的付出。
退一万步来讲,他是戍边大将,她是闺阁弱女子,那些箭矢袭来的时候他是怎么做到安心的躲在一个女子身后的?
穆识月飘飘忽忽的退了出来,她不想再听下去了,不想知道那个毫无羞愧之心的男子怎么淡定从容的安排她的身后事,怎么面对她的家人,怎么承受世人的议论。
空旷的伯府里异常的安静,只有远处摆放她灵柩的院子有些微光亮。那日的雨看样子不小,已经三天了地面还没有干透,城外的血迹应该也被那场雨洗刷的一干二净了吧。过些时日,又有谁会记得在十里长亭前,一个翘首盼君归的少妇惨死在乱箭之下,而在那具倾倒的尸身下苟且着她苦候的“良人”
一日日的,她冷眼看着满府前来吊唁的人,看着二伯母和四堂姐、七堂妹在她的棺椁前哭泣,看着大堂兄恨恨的盯着曹柏森,看着飘摇的领魂幡、长长的仪仗队。
短短的一生,穆识月有两次如此风光。第一次锣鼓喧天、漫天红色,第二次鸣经声鼓,红色却换成了白色。前前后后只有六年,她却仿佛走过了悠悠岁月中最远的一段路。
穆识月还是在怀远伯府上空飘荡,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离去,也没有魂散。
直到那一日……
那一日,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入她的耳畔,间杂着哭泣声、呵斥声,慌乱的有些刺耳。穆识月下意识的蹙起了眉,她打理怀远伯府六年,年岁虽小,行事却端肃有方,这硕大的怀远伯府井井有条,何曾有过这般混乱场面。
抬首望去,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从树端跌落。那个一身粗白布大功服的身影,就这样摇摇晃晃的走入她的眼帘,即便经年不见,穆识月也能一眼便认出了他。
胸膛好似鼓在擂,那个人是她唯一的胞兄,亦是她心底最柔软的存在。
外人徒羡,穆家大郎十七岁雁塔题名;穆家二郎拜于神医清明子;穆家六郎俊秀凌云人称小吴道子。却也唏嘘,穆家还有一个自幼人事不通,心智不全的四郎,穆家四房嫡长子穆辰琦。兄长幼时随长辈出门误食毒蘑险些丧命,穆家延请名医方才保住性命,但智力却只停留在三岁小儿阶段不再有长进。
自离了凤阳到京师,已经有五年没有见过兄长,但那个人就像刻在了心上一般永不曾忘记。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