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坊后院的旁侧有个挺精致的花园,不算大,但收拾的很整洁。尹老爷此时正拄着木杖躬身站在丛中,见他们来了,不咸不淡的打了个招呼。赤鹤问候了他两声,抬眼望时,心道尹老爷真的憔悴了许多。没一会,就听得有人往这边靠近。九儿说酒坊的老夫人去的早,而徐敏就成了酒坊唯一的女主人,此刻抱着小孙子来的,正是这位少夫人。孩子穿着夏天的短衫,露着白花花肉滚滚的小臂,臂上串了两个平安镯,项上挂了辟邪的长命锁,头发齐齐的梳了个小髻。应该是刚刚睡醒,还迷蒙着眼靠在徐敏的怀里。“爹,尹一喊着爷爷,要爷爷抱呢。”她脸上很激动,尹一委实是许久没亲近尹老爷了,这会念起来倒让她如此喜形于色。尹老爷也欣欣然,嘴里哼着尹一的乳名,伸手就要接过他。然还未碰到,尹一刹那间像受了惊吓般哭号起来,一双小手用力勾着徐敏的身子,说什么也不肯再亲近尹老爷了,而在他嚎啕间,还模模糊糊的嚷了两声:“不是爷爷,不是爷爷……”赤鹤蹙起眉,尹老爷无奈叹息一声,摆摆手示意徐敏抱了尹一下去,徐敏也有些慌张无措,只得略略行了个礼,哄着尹一走了。“老爷,小少爷终归是孩子,调皮了些。”梁九儿上前搀住他,出声劝慰,赤鹤自觉是个外人,不便多言,也只能跟着劝了一句:“孩子心性,本就难测的。”可她却总想着尹一的那句“不是爷爷”是什么意思。...用过晚饭正准备往出走,大门口正遇上抱着尹一在门口逗乐的少夫人,几人端正的打了招呼,金墨见尹一生的可爱,柔柔笑着伸出手,问能不能抱抱他。徐敏很是客气,笑呵呵的将尹一递到金墨怀中,金墨努着嘴朝他呀呀而语,哄得尹一咧开小嘴咯咯直笑。赤鹤从袖袋里摸出糖块,轻轻递到尹一的小手里。自从元屏有了熵儿羽儿之后,她身边总会备着些糖食。“小少爷乖得很呢。”梁九儿也凑上前摸摸他的小脸,徐敏叹了口气,道:“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算了算了,九儿你明日若无事,陪我去一道城隍庙。”“好嘞。”梁九儿干干脆脆的应了,金墨又把尹一送回徐敏怀里,徐敏举着他的小手和三人说了再见,那张粉嫩嫩的小脸上挂了些口水滴,笑呵呵的。...入夜,赤鹤辗转在自己房中睡得不踏实,望着有些发黄的天花板直愣神。也不知道云汀现在在哪。她转眼望了望窗外,婆娑的树影招摇在窗纸上,看样子外面应是个月光朗烁的好夜色。“不是爷爷……”因着尹一的这句喃语,她已经想了一整天,当下金墨房间的灯已经灭了,她悄声御空又往酒坊去。站在酒坊的高墙上俯瞰,没多看一会儿,就觉今日酒坊的气氛全然变了个样。忽而身侧一阵凉意,回眼望去,一双如夜流绸的眼睛正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肖澜说这世间唯一能救我命的,已经死在凝冰阵下了。”他跃空腾至赤鹤身畔,笑道:“看来他说的也不全对。”赤鹤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出声,她当然知道这人嘴里所说的救命的东西是什么。不过就是她的眼睛。“你的眼睛确实很好看。”那人步步紧逼,言语间已伸出戴着铁甲的左手,作势朝赤鹤攻来。她旋身躲过,抽起红绫御在身前,不自禁瞟向了酒坊的主卧,刚刚还昏昏亮着的灯,现在已完全熄灭了。“看什么呢?是不是很好奇酒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人负手再后,又见赤鹤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对鬼仆兴趣。”那人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两声,又道:“你对鬼仆没兴趣,可对星女感兴趣?”星女?赤鹤蹙起了眉,那人又笑了两声,道:“反正这眼睛,你多留几日也无妨。”话罢,竟是旋起一阵黑雾,散而不见。她猜的到底是没错。尹老爷这一事,确实和幻暝界有关。...次日清早,梁九儿陪同徐敏就去了城隍庙庙内香客并不算多,只稀稀拉拉的有几个善男信女,或是各怀所愿的进进出出,又或是虔诚的跪在蒲团上。徐敏的丈夫常年在外,此番外出又是好几个月。尹一的事情她早已传了书信过去,然丈夫好像并不挂在心上,也只觉得不过是孩子闹脾气罢了。从城隍庙出来,徐敏道今日也没多的事,索性放了梁九儿一天假,让她记得早回就是。如此,她终于能亲眼见见那位一直口口相传的琴姬了。来到古井旁,一眼就望见了在不远处摆摊卖字的金墨,摊前正站了两个主顾,金墨垂头书写,显然是没见着她。她没声没息的站在金墨身侧,直等得人家交钱走人,才与金墨寒暄道:“生意如何呀?”“还好还好,够个面钱。”金墨应了一声,引得梁九儿嗤了一声,又道:“赤鹤呢?”“我出门的早,她许还在家里。”金墨望了她一眼,粗略收了下东西,就又指着古井道:“那琴姬今日还没来,这许多人都在等着呢。”“嘿嘿,那看来,我来的还是时候。”梁九儿在他摊前的椅子上坐下,手搭凉棚,金墨从桌下拿出水袋,嘱道:“天热烤人,多喝水总是好的。”“干净吗?”“那你别喝。”“呸,稀罕。”嘴上虽硬,却还是拧开了水袋,灌了满肚的清凉。....城南的宅院,将将睡醒没一会的赤鹤,正有些错愕的盯着门口。一席玄色衣裳,负着古琴,不言不笑的冲她望着。如果眼神会说话,那现在这双眼睛一定只在说着一句:“我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