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唯亭的身前碗,碗中酒,已空。
打开话匣子的店老板意犹未尽,能听他这粗俗之人讲大道理的人不多,即便自家在圣人书院旁院读书的顽劣儿子,也比他懂的道理多,他一句,小子回三句,不带重样。瞄一眼一旁的鸡毛掸子,小子鬼机灵,马上接话,君子动口不动手。有时实在忍不住,动手打了,小子一声不吭,气势比他这作老子的更盛,说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反而是店老板心里怯怯的。看着烂乎乎的屁股,店老板心疼一方面,没有成就感又是另一方面。而每一次和自家父亲对峙之后,无论是否被打,小屁孩总觉得在人生成长的大道上,他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孔先生,还要添酒?”店老板开口问道。
孔唯亭视线回归,笑着说道:“再来一碗。”
“好咧!”店老板起身盛酒,特意将酒勺向下伸了伸,古语有云“酒是陈的香”,酒糟越靠下,酒越浓烈。
再喝一口酒,孔唯亭问道:“老板,您又如何看待北魏?”
店老板摇摇头,聊起北魏他话更多:“不瞒先生,北魏是水深火热之地,远不如我大梁来的清风日下,国泰民安。远了不说,就说刚刚几月前,镇南军大将军澹台国藩,那可是北魏的顶梁柱,一字并肩异姓王,说杀就杀了,难道那澹台国藩多年驻守大江以北,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大魏那一对祖孙一出戏演了十几年,为的就是杀掉朝中大臣,这等心机,若是小人在北魏当官,啧啧,必定心寒不已。还有那位心狠手辣的太皇太后,指使鹰犬,朝堂之上公然击杀官员,这在咱大梁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即便是当今天子,也应遵守规矩。”
规矩?圣人书院定的规矩吗?孔唯亭心里想道。
“在北魏朝廷,皇亲国戚和满朝文武尚且如此,百姓生活也好不到哪里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情时常发生,听闻北魏的皇城司和粘杆处,潜伏在民间,只要听到有人对朝堂议论纷纷,直破家门,就地杀戮,而且朝廷不管不问,这和当街行凶有何不同?听闻北魏百姓行走在大街上,相互之间不敢交谈,我大梁虽然也有诸多弊端,但是朗朗乾坤下,能高声谈论,畅快饮酒,可是北魏百姓敢想不敢做的事情。”店老板侃侃而谈,不觉之间已经饮透了身前酒。
“老板去过北魏?”孔唯亭开口问道。
店老板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没去过,但是南来北往的商贾都这般说,想来也八九不离十了。”
孔唯亭摇摇头:“老板,若是有机会,应该亲自去北魏看一看,那里的百姓也能高谈阔论,直抒胸臆的谈论天下大势,那里的人也十分可爱。”
“孔先生虽然如此说,小人也是不敢相信的。”店老板对于孔唯亭为北魏说话,心里有点疙瘩,来往商贾如此说,圣人书院里面的圣人们也是如此说,难道还有假吗,他不信。
咚!咚!咚!咚!咚!咚!
洪钟大吕一般的钟声突然在圣人书院内响起,那是书院下学的撞钟声,钟声如同一股洪流一般,以圣人书院为中心向四周散播,存浩然正气,高亢悠扬,清明肃正。
圣人书院的四门八户齐齐打开,无数莘莘学子顶着一张张稚嫩而坚定的脸颊从里面走出来,他们怀抱着书籍,相互之间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埋怨着先生今日的课业太重。
孔唯亭仰头喝干碗中酒,放下几颗铜板。
“告辞!”
“先生走好!”店老板难得碰到聊得来的人,有些依依不舍的留恋,用肩头的汗巾擦了擦手,不知以后是否还能相见。
无数学子人群中,孔唯亭逆流而上。
望着青衣白发的中年人,店老板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那一袭青衣,若隐若现,独自向前,有种孤苦伶仃的凄凉。
突然之间,店老板目瞪口呆,已经和无数学子拉开一段距离的孔唯亭青衣飘摇,身前被誉为“通天博文”的学院御道硬生生撕裂百丈,雄浑的气息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将圣人书院的正门轰然推开。
“孔末,滚出来!”
声震云霄,雷鸣滚滚,天空为之低垂百丈。
有人竟然敢直呼衍圣公名讳!还让衍圣公滚出来!好大的胆子!
圣人书院诗礼堂后那一幢别致的三层小楼内,已经咳血到精疲力尽的黄衫女子,抬头遥望,嘴角带笑,眼角带泪,激动莫名:“杏儿,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杏儿被那响彻天地的巨响吓得魂不守舍,熬好的汤药洒了一地:“小姐,谁来了?是那个他吗?”
“就是他,杏儿,快点把我的那一件衣衫取出来,第一次见他我就穿着它,放在首饰盒里的胭脂快用温水化开,还有那一柄簪子也取出来......”
血又沾染了衣衫,这不过是平常岁月中的不平常的一天。
“小姐,您慢点,圣公说了,您不能激动......”杏儿扶了扶小姐的背,对于小姐日夜叨念的那个人,杏儿恨他入骨,她侍奉小姐整整十年,从黄毛小丫头到如今亭亭玉立,从未见小姐口中的他,只认为他是个懦夫:“都整整十年了,十年了他才来,小姐您不能轻易原谅他,要让他跪上三天三夜......”
“杏儿,你不懂,钻了十年的牛角尖,他这头倔牛终于出来了。”黄杉女子推了推杏儿,督促她快去做:“再不快点,让他看到我如此憔悴,那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