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霭霭,月波湖畔朦朦胧胧。李伯言站在偏角的一处小筑前,再次问道:“七斤,放翁真居在此地?这里的地价可不便宜啊。”
李七斤点头道:“就是此处啊,少爷。”
“那好,把食盒给我,你远些去,放翁应该不喜太多人打扰。”
李七斤心说,您都还没见过,搞得好像知根知底似的,只得扭头离去,与马夫在远处等候着。
李伯言有些激动地整了整衣衫,很郑重地清了清嗓子,对着竹篱呢喃自语着。
“咳咳,晚生李伯言,久闻放翁大名,特来拜谒。啧,这么说会不会太死板了?”
“晚生李伯言,见过放翁,提酒一壶,盼与放翁共饮?”
李伯言总觉得不对味,好像又太随便了。
他见范念德、赵汝愚这样的政客时,都没这么紧张,然而当听说陆游陆放翁在永州闲居的时候,反倒是激动地连夜过来。
就当李伯言在竹篱外来回踌躇的时候,竹篱忽然就这么开了。
李伯言见到头发花白的老翁,抱着黄白相间的猫,轻声逗弄的时候,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主子,今夜想去哪儿呐?”
“喵。”喵主子见到生人,警惕地叫了一声。
注意力都在喵主子上的陆游,才看到李伯言。
“额,老伯好,请问放翁在家吗?”
陆游见到是那日在红袖招见到的李家大郎,便道:“我就是。”
“你……你……你就是放翁?哦,那个……我……我是您的粉丝!”李伯言没想到,居然是个吸猫爱好者,顿时口不择言。
陆游古怪一笑,道:“粉丝?”
“哦,不是,晚生李伯言,仰慕您的大名依旧,特来拜谒。”
陆游放下花猫,道:“自个儿玩去。”便直了起身子,“进去吧。”
李伯言扫了一眼小筑,虽然格局有限,但这一方小天地中,还是种了几根翠竹,晚风吹过,飒飒作响。
“我这儿刚刚安顿,你倒是第一个摸过来了。”
李伯言收回目光,道:“这地儿可不便宜,放翁看来也是个富翁呐。”
陆游笑道:“哪里是富翁,这家主人与我有旧,才让我借宿在此,你这夜访,有何要事?”
说话间,有一只体态丰腴的黑猫悠闲地踱步过来,旁若无人地趴在桌子上。
陆游呵呵一笑,将胖黑猫抱在膝上,道:“让大郎见笑了。无所雅好,独爱养些猫儿。”
“放翁消遥自在,真是让人羡慕。难怪诗词有如此造诣。”
“大郎莫要藏拙了。那日两首长相思,足以在同辈人之中独占鳌头,这般谦虚,可是要不得。”
“放翁,你......”
陆游目光和蔼地笑道:“当然豪掷千金,比起诗词歌赋来,更让常人津津乐道。”
李伯言讪讪一笑,看来那晚老陆也在啊。“此番前来,确实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前些日子在范公那儿,要不是蔡元定那个老顽固来了,或许能碰上面,说一说你那首词。”
李伯言一愣,旋即道:“放翁指点,现在也不晚呐。”
“那首《山一程》,缺些锐气。”
李伯言苦笑不得,纳兰同志哪里有什么锐气,这首山一程,差不多已经是他无病呻吟之中,难得的清流了,便道:“读过放翁的《关山月》,确有一腔壮志难酬。晚生生于荆湖,从小家境富足,自然难有那样的边塞情怀。”
陆游点点头,说道:“不错不错,你能知到这些,便和那些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还有那些闲来无事吟风弄月之人不一样。”
“放翁谬赞了。”对于陆游,李伯言还是好感十足的,能够写下《示儿》、《关山月》这样的诗篇,满腔爱国情怀,值得他这个后人敬重。
“你说的一事相求,是何事?”
“您跟唐婉是不是……”
“滚!”就连年纪一大把,涵养极佳的陆游,被问起八卦的时候,都难免爆粗口,恨不得关门放猫,让怀中的喵主子上去挠花李伯言的脸。
这小子为何如此讨厌呢!
“玩笑话,玩笑话。”李伯言见到陆游如此较真,十有八九是真的了,连忙偏转话锋,“月波湖畔白楼开业在即,想请放翁提个名。”
陆游眼神一黯,轻叹一声,道:“刚夸你志在北地,你就露馅了。商贾之事,终究难成大器。大丈夫志在四方,何不趁着大好时光,报效朝廷?”
李伯言盯着陆游那双目含精光的眼眸,说道:“放翁觉得,如今的朝廷,还值得涉足吗?赵相公都急流勇退了,您还在希望什么?”
陆游老眼一黯,呢喃了一句,“也是啊。都怪韩贼独党专政,气焰太嚣张也!”
赵汝愚深陷漩涡,骂韩侂胄却是最轻的,这就是政客们之间的博弈,孰胜孰负,皆是定数。然而,当见到这位拳拳赤子之心的老人骂韩侂胄的时候,李伯言心里升起无比的悲凉。不是可怜韩侂胄,而是可怜放翁,被爱国之心伤得太深。
“放翁,假使韩相公决心北伐,您支持吗?”
陆游一愣,旋即皱眉道:“韩侂胄决心北伐?不可能!此等奸佞,苟安南疆,何曾看过北地遗民之苦!”
李伯言暗道,可怜您老过几年,即将因为一篇《南园记》,晚节不保啊。
“如果呢?晚生说的是如果。”
陆游捋须长笑道:“那便是我陆务观识人不明,小觑了他韩侂胄韩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