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娄都事嘛,还望娄都事别再称小生为将军了,如今,小生不过是一介庸闲散人,怎担得起将军之名?”
站在宫湛晏身后的,正是娄兊,妘夙暗想:当日宫湛晏被娄兊五花大绑,丢到褚成马前时,心中作何感想;如今二人又是同堂为官,他心中又是感想如何?
“湛晏,我也不和你客套了,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我只想知道你的真心话。”
宫湛晏的白玉扇一下又一下的敲打着掌心,收了嬉笑,看向万里晴空。
“老娄,你是想问我恨不恨你?我也知道西泠朝气数已尽,然身在其位,当谋其事,所行之道为忠。你所思所为皆为饶关百姓,若非当日你毅然绑了我,投降献城,如今只怕,城中早已是尸横遍野,惨不忍睹,所行之道为义。忠义两难全之时,又有何对错,所以,我不恨你。”
“既然如此,那刚才在堂上,你又为何不置一词?”
“你就说我愚忠罢,我还不想为褚成效力。”
宫湛晏又打开了白玉扇,闲庭信步的走出将军府,暗思:等下去哪里游玩比较好呢?
转过两个檐廊,火红的石榴花已然不见,妘夙暗叹,脚步微顿,宫湛晏的背影越来越远。
不用回头,妘夙也知道,青龙自刚刚起一直跟着她。
“青龙,我刚刚梦见了一池荷花,煞是好看,你便为我描一副,可好?”
等不来任何应答,心酸微漾,或许正如妘夙无法弹琴给青龙听一般,青龙也无法为妘夙留下片纸。
妘夙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何种书画,到底有何种气韵,才担待得起玄武口中的那句:“兴来一挥百纸尽,骏马倏忽踏九州。”
大步迈前,再不快些,就追不上宫湛晏的脚步了。
宫湛晏的步伐不缓不急,似赴一场佳人分袂之约,不得不去,又怕去早了一刻,便早一刻离别。
城门边,酒肆内人声鼎沸,小二忙得是两脚不沾地,想来许多号称轻功了得的武林高手,在他面前都得自惭形愧。
一路走过大街小巷,踏碎童言妇语,宫湛晏却在此处停了脚步。“啪!”白玉扇猛然合起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小二,来一坛上等的千里醉。”
“就在那边,没看见我忙着嘛,自己拿!”一转身,小二低声暗啐了一口:“人模狗样,最烦的就是这种酒鬼。老板也真是抠门,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收进了兜里,也不知道多雇一个伙计,这是存心要累死我啊……”
原道是小二心直口快,把多年来积聚的不满全漏了出来。便见他端起一个酒坛子,就挨个桌子倒酒、收银。
“嘭!”酒坛往桌上猛力一置,小二抄起一书生的前襟,凶相毕露。
“老孔!酒钱呢?今天的、上次的、还有上上次的……”
在起哄的人群间哑然失笑,宫湛晏两指一掐,满满一坛酒水就稳稳的收于掌下,桌上多了一枚银锭。
余晖拉长众人的身影,互相交叠、缠绕,妘夙低头,自己脚下,没有影子。再抬眸,热闹不在,眼前是枯藤老树昏鸦,身后是千里乱坟。
妘夙也不管地上泥泞腥臭,一屁股就坐在了一个土包上。
“罢了,我就做一回那苦等情郎的佳人吧。”
“咕噜~”鸱鸮扑腾着翅膀飞远了,妘夙骤然惊醒,薄纱般的夜色轻笼万物,平添了几分萧瑟与哀凉。
在乱葬岗倒地就睡的,怕是除了自己这个魔外,再无他人了,妘夙揉了揉惺忪睡眼。
浓醇的酒香传来,“兄弟们,干了,没赶上清明,大家可别怪我。”
“哎哎!你不喝给我啊,别这么浪费……”
上等的佳酿啊,宫湛晏就这般全倒在了地上,妘夙的心在滴血。
“余老九,平时就属你事最多,操练时落跑偷酒喝,回来一挨罚就嚷着戒酒,也没见你哪次真的戒了。如今,倒是我亲自给你带酒来了,记得别喝完,也给其他兄弟留点……”
“呯!”空坛在远处摔了稀碎,宫湛晏直接仰躺于地,千里醉合着泥土,染污了衣袖。
妘夙撇嘴,“好吧,除了魔,这里还有个疯子,喜欢大半夜的到乱葬岗睡觉。”
“那日,要不是有小三子在城墙上推了我一把,让我躲过了巨石,如今我也是你们中的一员了。可惜的是小三子,才十几岁,却是如此早逝。三儿,我已经将你的老母亲接回府了,从今往后,我代你奉孝,你就放心吧。还有老王、老李……你们每个人,共计三千一百二十四户,我都去看过了,能帮的我都帮了,不能帮的……”唇角带上一丝苦笑,“如今我也不是将军了,不能帮的,只能等我去地府,亲自向你们赔罪了……”
“守城十载,一朝城破,三千战魂,归于何处?”
妘夙起身,一拂袖,衣袍洁净,不染凡尘。人间最萧索之处,却充斥着最深刻的兄弟情谊,比夜还浓,比夜还长。
“啊!啊!用力点……对!对!就这样,舒服……”
才刚踏进小院,便听闻这种放浪的呻吟声,妘夙皱了眉,一脚踹开里屋大门……
虎纹的小白猫跳下了床,四个爪子都跑出了残影,飞扑进妘夙怀里。妘夙竟然在一张猫脸上,看出了梨花带雨的神情,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朱雀,好好的,干什么欺负白虎啊!”
白虎在妘夙怀里使劲点头附和。
“岛主,你来嫁一次人试试,我的老命都快折腾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