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小轿在入夜的街道无声行过,宁千亦掀开一线轿帘,街市上灯光稀落,偶见行人。
她稍稍向后看去,便见清寒随行身侧,周边护卫的脚步几许匆忙,向着逐渐深重的黑夜而去,前路莫名,一如此番结局般暗不可测。
轿子未入宫,竟是来到了一处府宅前,清寒将千亦扶下轿,门口庄严地伫着两队擎着火把的侍卫,火光冲天,幽夜如白昼,这样的氛围足够将任何人冲击得压住步子。
引他们至此的公公已上前来,“宁公子请稍候,容奴才进去禀报。”
千亦点点头,“有劳公公了。”
她同护送她的一众雕塑般的护卫等在门外,忍不住向着敞开的大门内瞄去,整齐的两排侍卫一直延伸到内里不见尽处,恍如平静街道上秩序比列的路灯,只不知为何,她感到这平静中似有隐约的不安定,在每张了无起伏至千篇一律的脸上,绷紧起剑拔弩张。
她抬头见大门上的牌匾写着“孟府”,不解地扭头去看宁清寒,却发觉清寒面上堆出些古怪。
“怎么了?”她低问。
清寒没有回应,反是转去了身后的护卫,恭敬道,“这位大人,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回答他的是护卫已然逼近超脱一般的面孔,和仿佛穿越隔世迷雾的目光——就是充耳不闻。
护卫不敢随便说话,事情更不简单了,其实清寒此前也是有疑惑的,倘若皇上只是正常的召见,完全不必如此匆忙,大可等到明日一早宁千音安顿下之后再行传召,如此宣召急迫、阵仗压抑,清寒的眉头肃了起来。
何况,这里还是“孟府”……
在这个当口,进去通禀的公公迈着小步急急走了出来,“宁公子,请。”
“进去吧,主子。”清寒这样说,给她以鼓励,尽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此番面圣许将生出多少旁枝别节。
千亦跟随内侍踏进府门,庭院两侧整装佩刀的侍卫直像将人一步步请入公堂一般,掌起的火焰在夜风中不安地浮动着,晃人心神。
“公子请。”内侍脚步急忙,不时催促着,千亦只能微低着头紧跟其后。
下一个间隔处侍卫倏然换作了着官服的人,绣着各种纹饰图案,圆领袍衫加身的官员正襟列队、肃穆危立,一眼看去二十人有余,那官服的样式大致与书上见过的古代官服很像,是以千亦认了出来。
她顺着官员队伍看去,尽头仿若被众臣捧着的,是一袭紫色织金线龙袍,颀身长立、天颜不敢冒犯的当今皇帝,赫连元决。这名字是她许久之后好不容易从清寒嘴里支吾着逼出来的,想来在古时等级森严的社会,直呼皇帝名讳等同于天大的事,非常人敢为之。
不知是他下面的一众大臣俱都颔眉低首不敢仰视圣颜,使得赫连元决显得突兀地高耸。彼时他微昂下颚,长眸半阖着,火把打下的深影,刀雕青玉一般,刻出他的眉目鼻唇错落有致。这一派凌骜魅惑又尊贵逼人的气韵,自无与伦比的轩逸相貌中捎带出来,十步之外摄人心魄。
宁千亦于是明白什么叫作帝王威仪。
眼前一个接一个的侍卫正从身后的屋子里搬出一箱箱东西摆在皇帝和众人面前,庭院中间起了不小的一堆,内侍绕到近前毕恭毕敬地弯腰禀报,“皇上,宁宿远大人之子宁倾寻来了。”
清寒自身后悄然扯了下她,而后跪下去,千亦收回有些愣神的视线,心领神会,就隔着层层木箱筑起的“高台”,跪了下来。
“宁倾寻拜见皇上。”
遥遥在上的人仿佛没有片刻在意,就像他面对此时此刻不断送出的各种物件,仅透出的一线目光游离在专注与涣散之间,冷眼旁观又似别有思量,箱子上面如今已摞起了古董摆件、文房四宝甚至连桌椅板凳也抬了出来,直像要将整个屋子搬空。
“嗯。”许久,赫连元决随口应了一声。
千亦不辨何意,慢慢抬起了头,皇上从未向她这边看一眼,连同方才的那声也好似不是对她讲的。
这时,一直立于皇帝身侧,一身紫衫绣纹样,虽则年轻,看上去品级却极高的公公朝千亦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可以起身,并且站到一边即可。
千亦从善如流,立即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到群臣最末端的位置,老老实实待好。
侍卫没多久已将东西搬完,赫连元决这时才抬了抬眸,年轻公公令下,众侍卫将箱子全部打开。
金银细软、衣物被褥、字画书籍,连同方才箱子之外的那些,可以说是屋主人全部的家当了。
她听到清寒在她身后猛地吸了口气。
“是孟将军。”清寒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挤出,透出比在孟府门前更甚的古怪神色。
“那是谁?”千亦听出来他语中的一丝惊恐。
“镇南大将军孟炙,我认得他的铠甲。”清寒面上的沉重如黑云覆下,“他算是老爷的学生,听闻前不久在与晋国的征战中暗通敌方,存意战败,经皇上彻查后定罪,在牢中畏罪自杀……老爷主管兵部,又与孟将军关系匪浅,多少受人诽议,据从京中传来的消息说,老爷一直不相信孟将军变节,几次直谏,孟将军死后,老爷因为积郁于心、旧疾复发,也……”
“那这位将军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
“不知道,不过,”清寒瞥了一眼庭院中央孟将军的遗物,眉目压低,“事情有些不简单,主子今晚务必小心。”
千亦还没想明白皇帝是否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