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佳月回到家中,若香已经在厨房忙着做午饭了,她连忙上前要搭把手,却要被若香赶出去。
“烟熏火燎地快别待在这里,去看看你爹爹和弟弟吧!”
“娘。”蒋佳月定在那里没动,手上拿了一把柴火放进灶膛,看着明明灭灭的火光,低着头问道,“女儿本就是个农家女,为何不能做这些?村里的二丫红梅她们都做得。”
“你……”
若香一时有些语塞。
自小到大,除了让蒋佳月与她一道做绣活挣钱养家,这些家里家外的粗活,她鲜少让女儿沾手的。
“那个癞头和尚说的胡话,您还当真了不成?”
蒋佳月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若香,“女儿从来没想过要那些劳什子的荣华富贵,女儿相信娘也一定没想过那些。”
她四岁的时候,村里来了个跣足癞头的邋遢和尚,见了若香的相貌路都不会走了,非指着蒋佳月说什么日后必然大富大贵,最后被爹爹蒋大郎用笤帚打了出去。
若香长的一副好颜色,蒋大郎虽然沉默寡言,倒也五官端正挺拔,连带着俩人的一双儿女打小便粉雕玉琢一般,说不出的伶俐可爱。村里人见了,总喜欢捏着姐弟俩的脸蛋,有那亲近的人家,还总凑上来香一口。
随着蒋佳月年纪渐大,五官也长了开来,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尤其是一身的好肌肤,瓷白娇嫩,光滑柔腻,哪怕是冒着酷暑去田地里送饭菜给蒋大郎,也丝毫不见黑。
村里张秀才家的儿子有一次在村头见着蒋佳月,从此便神魂颠倒,总缠着秀才娘子去蒋家提亲,若香读过书,又素来敬重喜爱读书的人家,这才应了儿女的亲事。
没成想,却落到被退亲的地步……
晓春村的老人提起当年那个和尚的疯话,个个都说她是要进大户人家当奶奶的。
可若香听一次总要啐一口。
“呸,谁想做大户人家的奶奶就去做,少拉扯我家月儿!”
她当初是从江陵陆府出来的,自然知道凭自家的家世,女儿只能去给那些大户人家做姨奶奶,这话可不怎么好听,不是好话。
因此蒋佳月才想不明白,为何娘亲总将她当做半个小姐养着?
若香闻言,也不说让她出去的话了,叹了一口气,怜爱地道:“娘何时有过那些想头?”
“那是为什么?”
“月儿,你现在年纪大了,又能担得起半个家业,有些事娘就跟你说了罢!”
原来若香的娘家王家,也曾经是个大姓,其嫡支建陵王氏,那是出过三任翰林、祖上官居正二品的名门望族,家中举人进士更是不可其数,端的是诗礼簪缨之族,极富极贵之门。
蒋佳月的外祖,也就是将若香卖到陆府的王老爷子,不过是建陵王氏的一个旁支,可靠着本家,也攒了几分家资,来了江陵府下辖的江和县置房买地,虽然不比嫡支过的锦衣纨绔、富贵fēng_liú之日,到底也算得上一地乡绅之家。
只是无奈遭遇了当年那场饥荒,又有战乱,整个大召都乱了套,何况一个小小的江和县?流氓匪徒所过之处片甲不留,王老爷子能带着一家人跑到江陵府躲避已是不易,早已散尽家财,实在没有法子,只好卖了女儿,当一个活契,指望着日后还能寻回罢了。
一晃数十年,她连父母亲人的相貌都已经模糊,挣着熬出来嫁了个老老实实的庄稼人。
蒋佳月如何也是半个王家女,若香清高,自然是一心想着不能让女儿抹了王氏一族的荣光,去给人家做小。
“自小你外祖父便教我读书习字,娘凭着这点进了陆家的书房当差,才能平平安安地熬了出来。”忆及往事,若香眼里噙了泪花,说道:“娘知道你的心思,从小就懂事的很,是不是想着去陆家做几年使唤丫头,好得了银子替你爹爹治病,还要让南秋进学堂?”
蒋佳月默然不语。
“你以为那些大户人家都是什么慈善人不成?娘今天把实话和你说了,你这容貌,决不能去!娘就是砸锅卖铁带着你爹爹出去讨饭,也不能把你往那火坑里推!我明日就去张家,让里长去评评理,不会叫秀才娘子就这般退了你的婚事的!”
若香声音大了起来,斩钉截铁地道。
厨房里一时安静了下去,只听到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和飘散而出的米饭香味。
蒋家已经很久没吃过正儿八经地米饭了,这还是今天李婆子送过来的一点。
若香当年在府中,也算帮过李婆子一把,这才亲厚起来。
“那弟弟呢?他还小,娘就忍心看着弟弟跟着咱们讨饭?”良久,蒋佳月低着声音问道。
若香果然一怔,呆呆地望着已经破旧的锅盖出神。
“这都是命。”她喃喃道。
这一辈子,不管她心气多高,都挣不过老天爷定下的命数,她的一双儿女也挣不过……
“可是女儿不信命!娘当年可以不为陆家荣华所惑,能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出来嫁人,女儿为什么不可以?哪怕要吃些苦头,女儿也不怕!”蒋佳月说完,一双澄澈明亮的眸子里有惊人的亮光。
“儿子也不怕!”
若香还要再说,忽然有个略显稚嫩地声音在门口响起。
母女俩齐齐看去,只见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男孩站在那里,长相与蒋佳月有七八分相似,唇红齿白眉眼清秀,只是五官更多了一些英气,正灼灼地望着她们。
小脸上的坚毅与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