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秋天比京城晚些。
御驾入江南行宫时,园子里依旧繁花锦簇。
圣上一路南奔时紧绷着的心弦放松下来,甚至还有闲心看两眼湖水里游动的鲤鱼。
一众皇子跟在后头。
孙宣忽然感叹了一句:“母妃最喜看花了,可惜她看不到这里的景色了。”
孙祈脚步一顿,他不知孙宣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显然,胆量不小。
可圣上也只是睨了孙宣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是自打听闻庞登入关之后,他心情最好的一天了。
好到,他根本不想计较孙宣的“挑衅”。
行宫不比京城皇宫,但圣上很喜欢这儿。
孙睿依旧被软禁,由御林军看着,孙祈他们与随行的六部官员如在文英殿中一般,处理政务。
若是忽略折子上的紧急军情,倒是一片祥和之态。
京师被围,里头的消息出不来,但不影响外头知道庞登的强烈攻势,行宫每日收到的军报上,都是京城危急、危急再危急。
圣上捧着折子,担忧之余,亦庆幸不已。
好在他走得早,要是真叫庞登困在京城之中,那该如何是好。
如此半个月,行宫收到了庞登退兵的讯息,官员们欢欣鼓舞,圣上亦舒展了眉宇。
好事!大好事!
等知道蒋慕渊截杀了庞登,圣上难得的,夜里睡了个好觉。
他有太久太久没有睡得如此舒坦了,神清气爽,看谁都顺眼极了。
很快,京里送来了喜报,说是符佩清生了个姐儿,皇太后已经赐名孙曦。
姐儿,果真是个姐儿!
宫里那些老嬷嬷看肚子果真是有本事的!
既如此,他就不计较孙恪半途溜回京城的事儿了。
圣上乐呵呵让人叫了永王爷过来,道:“荣升祖父了,孙女儿好啊,他们这一辈,这还是头一个姐儿,谁都宠着。”
永王爷也觉得孙女儿好。
半途之中和圣上硬顶呛声,那是火冒上来了发脾气,将圣上军的。
他内心里从未生过让孙恪去登金銮殿的念头。
自己儿子,自己知道,就孙恪那么个混不吝,往龙椅上一坐,能累死一众朝臣。
现今状况,姐儿比哥儿好,起码不用担心她抓周时一抓就是个玉玺。
那才是真的完球了。
永王爷惦念孙女,更惦念母后,道:“逆贼已除,京城安定,皇兄,是不是该启程返京了?”
圣上的笑容僵住了,没有正面回答就打发了永王。
只是这口子开了,无论是几位皇子还是臣子,都一日数次地提醒圣上,该启程回宫了,甚至连谢皇后都说了一回。
在他们看来,圣上南下是避险,既然这个险已经不存在了,那自然应该回京。
接连战事,内乱不少,而三公在北,圣上在南,虽然政务还是在按部就班的处理,但到底比不得在一处时快捷,再者,南北分隔,总不是那么回事儿。
此刻抓紧启程,差不多能在腊月前入京,正好过个好年。
可无论他们怎么提,圣上就是不松口。
为此,六部官员一份份书信送往京师,想请三公出面,劝诫圣上。
三公回复未至,蒋慕渊先一步抵达了江南,入行宫参见圣上。
这座行宫建成已久,蒋慕渊前世曾来过一回,今生还是头一次踏足,对其中宫殿位置,记忆十分模糊,便跟着引路的小内侍慢慢走。
一面走,蒋慕渊一面问:“圣上近来身体如何?”
小内侍道:“圣上身体康健,小公爷剿灭叛贼,圣上很是高兴呢。”
两人一问一答,皆是些日常琐事,但蒋慕渊听出来了,圣上在行宫的这段日子,过得还是很舒心的。
半途中,蒋慕渊迎面遇上了成国公。
成国公刚从圣上那里出来,笑着夸了蒋慕渊一番,趁着小内侍没有留心,压着声儿道:“圣上不肯回京。”
蒋慕渊眉梢一扬:“为什么?”
成国公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也劝不动,只能请蒋慕渊探一探圣上的心意。
蒋慕渊应了,与成国公暂且别过,随小内侍进了御书房。
行礼问安后,蒋慕渊打量着这间书房。
除非飞罩、梁柱上的纹路不同,物什摆设与京中几乎一模一样,因而蒋慕渊也能猜到,圣上身后的书架上,也必定收了养心宫的图纸。
他又看圣上,这些时日不见,圣上的气色好了很多,眼中的红血丝淡了,整个人都没有那么阴鸷了。
小内侍说得没有错,圣上这些时日睡得很好。
若不然,也不会是如此面貌。
“舅舅喜欢这儿?”蒋慕渊笑着问。
圣上靠着椅背,抿了一口热茶,缓缓道:“朕久居京城,难得来江南一趟,果真是个好地方啊。”
蒋慕渊道:“我随肃宁侯打东异时也曾到江南,说起来也就是今年春天,景色宜人,不瞒舅舅说,那柳絮落花,真真是连脚步都沾了香。”
闻言,圣上的眼睛亮了,连声道:“阿渊说得舅舅都心动了,他们都催朕回京,可朕觉得,来都来了,没看过春景就回去,实在可惜。”
蒋慕渊笑了笑。
圣上哪里是被他说心动的,分明就是心中存了主意,他一搭梯子,圣上就忙不迭提着衣摆往上爬了。
“皇太后还在京中,”蒋慕渊为难道,“朝政亦不适宜两地分办。离看春景还有半年,舅舅,这不妥当。”
圣上支着腮帮子,含糊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