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呈秀坐上马车之后,他的亲随便轻轻的关上了车门,然后熟练的跑到了马车前方,坐在了马车夫的身边。
虽然马车车厢外面挂着数盏马灯照亮着马车周边,但是车厢内部出于安全考量,并没有加装这种以煤油或是鲸油作为燃料的照明灯具。由是当崔呈秀进入车厢之后,反而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当然,此时车厢内部若是也加装了照明灯具的话,倒是可以真正看出崔呈秀的几分性情来了。也许在这黑暗的车厢内找到了安全感,今晚在吴淳夫面前略略显得有些飞扬跋扈的崔呈秀,现在却卸下了全身的防备,一时疲态尽显。
在车厢内安静的端坐近一分钟之后,熟悉了眼前黑暗的崔呈秀终于可以通过透过车窗的隐约光线看到车厢内的景象了,当马车启动之后,听着车轮和地面摩擦声的崔呈秀下意识的将脖子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这令他刚好可以透过车窗上的玻璃看到外面吴府的大门。
站在大门台阶上恭送的,自然是吴淳夫的儿子,至于吴淳夫自己则并没有送出府门。崔呈秀都不用太费脑子就能想明白,谨慎小心的吴淳夫虽然接受了自己的请求,但并没有打算再和自己发生什么关联了。
对于吴淳夫的这种姿态,老实说崔呈秀内心是极不满意的。毕竟过去有事没事都是对方来拜见自己,那次见面对方不是恭恭敬敬笑脸相迎的,什么时候轮到自己登门拜访对方,对方还能摆出这样一副泾渭分明的姿态来了。
不过随着车窗外吴府大门前景象的缓缓消失,崔呈秀心中也是不由深深叹息了一声,默默想着:“今时终究不比往日了,谁能想到年纪轻轻的天启帝会因为一次落水受寒而去,使得魏公失势,连带着他们这些投靠了魏公的人物都受到了牵连呢。
他们这些人当初投靠魏忠贤,一方面是因为东林党人执掌朝政后的咄咄逼人,有意图将朝堂上所有非东林党人出身的官员都扫地出门,这使得他们不得不奋起一搏;另一方面则在于天启皇帝年纪尚轻,身体看起来比他那个短命的父亲要好的多,大家都觉得也许这一位皇帝的寿命不会低于嘉靖和万历两位先皇,因此投靠魏忠贤后起码也能秉政十余年才是。
有着十几二十年的压制,起码能够阻止东林党人后辈一代人的仕途。而有了这样一个漫长时间段的消磨,那些东林党的后人也就难以向他们翻案了。
然而计划终究还是赶不上变化,当他们依靠魏公把朝中的东林党人打压的七零八落时,天启皇帝居然会因为一次意外的落水而生病归天,从而完全打乱了他们和魏公制定的计划,他们这个团体也就随着自己和魏公的出京而fēng_liú云散了。
幸好新帝并没有完全倒向那些对他们恨之入骨的东林党人和士大夫,由是才让他捡回了一条性命。不过退守家乡他心里还是很清楚的,一时的不清算,不代表今后永不清算。只要这些东林党后辈有朝一日能够替他们的前辈党人翻案,那么他和魏公二人是避免不了被政治清算的。
是以即便皇帝将他召回朝堂的目的是为了让他去得罪那些地主士绅,他也还是毫不犹豫的接了过来。作为东林党人和清流口中的阉党次恶,哪怕他在家乡再怎么小心翼翼不问是非,只要这些人上台,必然是要拿他的脑袋来稳固权位的。
既然已经结成了死仇,他自然不介意拿土地改革政策再得罪这些地主士绅一次了。这样起码还能借此获得新帝的庇护。
当然他自己也知道,时间再也回不去天启六年,在魏公支持下的他权倾朝野的时代了。因此虽然他在崇祯面前装着一副对内阁首辅位置垂涎欲滴的样子,但事实上重返朝堂的他已经失去了当初舍我其谁的那股锐气,只是借此向外展示自己的强势形象,以此恐吓那些想要对他下手的政敌而已。
虽说现在大明的体制改了不少,但官场却依旧还是那个如同野兽猎食一般的野外丛林,一旦捕猎的猛兽露出了几分胆怯之意,那么很快这只猛兽就会被其他野兽视为食物了。
过去在朝堂上咄咄逼人的崔呈秀,若是返回朝堂后变得谨小慎微起来,自然就会被人认为底气不足,要试着动一动他了。
所以哪怕他认为自己已经同内阁首辅的位置无缘,当钱谦益屁股下的位置摇摇欲坠时,他也要拿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以此来安定身边的人心。更何况现在某些人还放出了口风,想要借助王韩如一案带出东林诸君子被迫害的案子,这就更不能让他容忍了。”
当马车从幽暗的胡同转入到灯火通明的大街时,崔呈秀的眼前陡然一亮,他也同时发觉外面再次下起了雪花,从天上不断飘落而下的密集雪花模糊了窗外街道的景象,就好像他现在也看不清自己的未来一样。
崔呈秀的马车消失在黑暗中后,出门恭送的吴淳夫之子总算松了口气,随即迫不及待的转身进入了府内,试图从父亲那里打听一下今晚崔呈秀的来意。
依旧站在中庭的吴淳夫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当他听到儿子颇为鲁莽的小声询问后,便冷冷的瞪了他一眼说道:“打听这个作什么。该你知道的,为父自然会告诉你。不该你知道的,你问个什么劲。扶我回书房。”
虽然吴淳夫这个儿子也有40上下了,但是在吴淳夫面前却依然毫无脾气,只能把满腹的疑问吞回了腹内,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自家老爹走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