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便始终被教导,要做有价值之人,要做对这世道有助益之人。但即便生而为人,实际上是没有意义的,意义来源于你所做的事。有些人耗费了太多时间去教导别人做一个有价值的人,而却忘了教人去判断如何做正确的事。于是,结果就变成了:会做人的,大都成了浮夸而可耻的混蛋;而会做事的,大都成了沉默而无用的踏脚石,稍有不满,便被群起而攻之——“你也太不会做人了”。这就是这个元贞即将重新认识的世道的真实模样,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三个魂奴,一个操魂师,自此全部死光。对于斐苍南而言,他们已经失去了意义。
对于四个打手,他们没死之前,无疑是很会做人的,他们忠心耿耿,甚至为此献出了生命,他们觉得自己对于效忠之人而言,自己是有价值的人。但对斐苍南而言,他们没能杀死元贞,所以他们毫无价值,顶多在活着时稍有用处。对于这世道而言,他们连用处也无。
操魂师的死并没有带给斐苍南什么情绪上的波动。那白骨长剑上闪耀的黑光和燃烧的黑炎都表明了他志在必得的决心。他隐藏实力,就是为了躲在暗处寻找合适的时机爆发致命一击。今夜,他觉得时机已至。
元贞站在铺子门口斑驳的光影里,望着近在咫尺的黑色光刃,剑指微微一引,一尊金色持剑巨魔便在他身前出现,继而拔剑一斩,将来袭的光刃斩断。斐苍南骨剑上撩,紧接着一个平刺加一个切削,让过巨魔尖峰,剑尖仿佛桶穿了一扇木门一般,轻易地扎穿巨魔,复又出现在元贞眼前。斐苍南剑上的黑色火焰在持剑巨魔身上阴燃,未几便将其腐蚀一空。元贞曲指在剑尖一弹,斐苍南手中骨剑巨震,他也不慌,翻腕一振剑身,又将长剑抖得笔直。再一剑刺来。
元贞左手二指轻飘飘地搭在剑锋之上,脚下一顿,袍服鼓胀,提膝抬脚,迎面往斐苍南撞去。此一剑之地,如此近的距离贴身搏杀,斐苍南不知元贞看着温润如玉,动起手来居然如此爆烈,根本来不及躲闪,只得将身后的虚空触须裹紧全身形成一个大茧,轰然一声巨响,先是被元贞一膝顶在肚腹,而后又被一脚踹在丹田,却又偏偏被一股力量定在原地,毫无缓冲余地,硬生生受了这绝不好受的两击。眼看着元贞更多的打击将至,他便发狠将长剑往心中一插,带出滚珠一般的黑色火焰,一头黑发骤然绷直,插入周遭虚空。在他身周仿佛凝铁一般浓重的黑暗中,一点炽烈的白色光芒在他口中凝聚,长街之上的石板开始纷纷爆裂,那左右的商铺门窗墙壁吱呀作响。斐苍南暴走,全身力量讲发未发之际,忽然间一股怒涛席卷而至,灰白色布带再次将他裹成了一个大茧。
元兆一蹲在大茧之上,亦从后背抽出一把长剑。斐苍南对自己够狠,将脊骨炼成了长剑,而元兆一抽出的,是禹谷怀送的赤堇。她在这个不断颤动的大茧上摸了摸,找准一个地方狠狠地一剑刺下,一股无形的水流随剑刃一同刺入其中,数次过后,大茧归于平静。元兆一将剑插回后背,双手由下往上托举,那水流重又倒流而出,从她头顶不断倾泄下来,仿佛在洗濯身躯。
元贞不知道元兆一是如何学会这所谓净魂殿核心传承的《积藏》的,是因为吞噬了那神策上那叫做魂引的丝带吗?此时想起那送书的老者,亦不知到底是何身份,难道那匣神策就是《积藏》?更加不理解的是那所谓的镇狱使为何要让他来继任这个净魂使,哪怕净魂殿有完整的承继谱系。
这几日以来,他或多或少知道,在自己现有的记忆之外,确实有很多事情发生,包括数年前杀了净魂使。那自己缺失的记忆又到底去了何处?元贞觉得自己面临的事情过于复杂了,特别是这种支离破碎,又莫名其妙的敌意,甚至善意。
安能让胸中之块垒,坏我快意之人生?元贞决定彻底斩断遗失的过往!恩仇怨怼,来则破之!
于是他仰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抬脚往那被冻结的斐苍南走去。只是比他走得更快的,是斐苍南那从远处召唤而来的几道晦涩难明的灵魂气息,这几道气息将元兆一召唤出的坚冰打碎,那缠绕在表面的布带亦碎成了翩跹的枯蝶。
斐苍南这几道气息本是为元贞准备的,每一道都威力不凡,是他依仗的后手之一。可惜,必须用在自己身上。坚冰一被打破,他就将手中长剑插回后背,以补充元力的损失。净魂殿的功法就是这么不讲理,你只要功法更高明,或者功力更高强,就能够攫取同源功法的元力化为己用,元兆一实际上刚刚对他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斐苍南面无异色,既不恼怒,亦不惶恐,双瞳双拳纯黑色的黑火熊熊燃烧,迎着大步行来的元贞奔跑起来。
当两人以拳对拳,身影闪烁,气劲无情地切割者周遭的一切。元兆一歪着头看了片刻,就站到一边自顾自地整理其身上凌乱的裹布来。只是被斐苍南打碎的那些碎片,是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回来了。于是,她歪着头在自顾自地想起一些奇怪的念头来。
元贞收回右腿,一振衣衫重又站好,面前一团黑火慢慢平静下来,斐苍南散去浑身散逸的气劲,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在长街对面的台阶上,低头沉默不语。
“姐姐的事,我很抱歉。”
元贞无声一笑,转身便走。
斐苍南坐在屋檐下的阴影中,看着元贞那挺拔的身影背着双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