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个玄袍假道士,饿了一日,半个子儿也没骗到,很是丧气。他蹲在无人的墙根,嘴里咬着个捡来的野果,心想:“妈的!现今的世道,上骗窃国,中骗窃财,下骗挨饿受冻。我见那呆子目光木然、形容憔悴,一副读书人的打扮,料定他贪图酒色、精枯神败,正好骗一骗他,就说是有美貌女鬼缠上了他,骗一点作法驱鬼的钱来……唉,现今的世道!人人不信鬼神!”
他正自慨叹,忽见得前头有一马车,马上骑了个面貌彪悍的中年汉子。帘子一挑,现出个疤脸男子,他道:“穆青大哥,前头可是醉仙居?”那汉子回道:“不清楚。左边是粮铺米店,右边是钱庄赌坊,就是不见醉仙居。”又从马车内传出个娇怯的女声:“阿爹,阿精叔,好饿!”再是一声犬吠。穆青恰见着那假道士朝这头张望,便勒一勒缰绳,翻身下了郎旺马,拱手道:“敢问扬州醉仙居在哪条路上?”
“醉仙居?”假道士摸了摸唇上的一粒大黑痣,“我知道!你往前走,见着一株大柳树再右拐,过了莲花桥,就瞧见醉仙居了。醉仙居是个不错的酒楼,食宿俱全,且有三绝:梅子酒,醉蟹,桂花糯米糕。清明刚过,没螃蟹也没新桂花,只有梅子酒可以尝一尝了!——哎,大哥,你可别怪我这个穷道士多嘴,我见你魁伟高大、风尘满面,像是从北方赶路至此的?”
“不假,我是高车人。”
“哦——”假道士佯作若有所思,“那你可知道,扬州……正闹魃灾?”
“那是什么?”
“魃鬼者,山林精气所生也,近于世人所说的‘妖魔’。此等邪物面貌丑陋,似人非人,昼伏夜出,专吸人血!前不久,城东医馆死了人,正是魃鬼所害。此事传开之后,扬州城内,人人自危,家家户户莫不求了神符护佑平安。在下正是慈航天师,论起捉妖拿鬼、降妖伏魔,那是我的本行。大哥,你我有缘,我这里有十张神符,你要不要买呀?”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儿,还从阔大的袖内取出了一叠黄色神符,抖一抖。
“哦?”穆青困惑不已,接过一张神符来看,上头用朱砂画着连笔咒语。两人尚在交谈,阿精在车内已等得不耐烦了,就下车去找人。他拍了拍假道士的肩,问:“喂,干嘛呢你!”假道士一惊,接着笑逐颜开:“这位大哥,也来买张神符吧?”
阿精不识此物:“神符?多少钱?”
“不贵不贵,才六十文一张!”慈航天师笑道,“在下只求种善缘、求善果,能救一个是一个,钱财倒在其次了。有此神符,什么魑魅魍魉、妖魔鬼怪,都不怕了!”
穆青听信他的话,就解开钱袋,请了三张神符,道了谢,与阿精上马驾车而去。果如其所言,柳树,莲花桥,再是醉仙居,一一现在眼前。三人或背行囊,或牵乌狄犬,进了醉仙居的大门,向一位小伙计说明来意,便由他领去后院去见正在浇花的女掌柜了。那女掌柜大约三十五六岁,比穆青稍为年轻,头盘低髻,穿着打扮甚是素雅脱俗。她一见穆青等人,就放下了木瓢,笑道:“我昨日在檐头看见一只喜鹊,心里还纳罕,原来是应了今日的景了!这便是宛姜吧,来,让干娘好好看看你。”她便拉过宛姜,夸道:“这眼睛,这鼻子,竟和嫂子一模一样,俊得很!”
宛姜颇为得体地叫了一声:“干娘好——”
穆青为她引见阿精,又道:“彩妹,我们去年冬天遭了狼灾,牛羊死伤大半,不得已南下,来投靠你了。”
“哎——说什么投靠不投靠的,你我还需这般客套么?”彩姨道,“我丈夫去得早,留下我一个寡妇经营酒楼,再苦再累都一个人捱过来了。你若是不嫌弃,就带着宛姜和阿精兄弟在我这里住下吧。嫂子怎么没来?”
“她……被野狼袭击,去了。”
彩姨哎哟一声,轻轻打了两下自己的嘴,眼转热泪,长长吁气。
醉仙居门前,一个读书人正自翻书,是汪少文。他从汪府领了不少银钱,头一件事就是去采购文房四件和经书典籍。他自两度落榜后,心灰意冷,已有些时日不碰笔墨。在门前翻动书页,一目十行,书上所言字字现于脑海,自知并未荒废课业,他很高兴。也许三叔父所言不虚,再考一回,说不定就中了。前两回,阅卷官是大学士岑洪等人,此人喜好苏辛豪放之风,而少文行文委婉、修辞华美,自是难入其眼。少文如是思量,更加自信,对,再考一回!
他一迈过醉仙居的门槛,就有个小伙计来招呼他,把他请入靠南的一张黄漆桌,泡上热茶。小伙计把白手巾往肩头一搭,道:“我们醉仙居有全扬州最好的梅子酒,给您来一壶可好?”少文摆摆手:“喝酒误事,我不喝酒。”小伙计又道:“那……招牌盐水老鹅,您爱吃吗?”少文点点头:“好,上一盘。另外,水煮毛豆和火腿百叶,各来一份吧,有劳有劳。哎,小兄弟,我问问你,你这醉仙居住一晚多少钱?”
小伙计想了想,道:“那得看住什么房了。我们醉仙居的客房,分梅兰竹菊四档,梅为最上,菊为最下。梅房一晚三百钱,兰房一晚二百钱,竹房一晚一百钱,菊房一晚就只五十钱了。”少文便道:“好,那请替我安排一间菊房。”
突然,门外丧乐之声飘飘大作,一列送葬的白衣人马从街尾吹吹打打、由远而近。白幡飘飘,哭声哀哀。一名披麻戴孝的老者骑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