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常梁城的市井街边有些诡怪。
怪在人满为患,同寸土寸金的京城都有几分面子可博,鱼贯而入的八方客用七八十来种口音,呜呜哇哇,讨价还价,吵架相骂,简直是燃了百丈高的红炮仗,比清晨的鸟店还热闹喧阗,彻彻底底一幅八张嘴的恶眼鬼魂全歪撞在了奈何桥头,要争个我大你小的景象。可谁也猜不中最后的赢家――是一窝儿的绿豆芝麻。
三三两两摇着蒲扇的白发老人嘀嘀咕咕地坐在小桥下洗衣裳的青石板上。石板下藏着虾米般大,甩尾掉头的幼鱼。
老人们围坐成紧密的一圈,凳腿人腿缠在狭窄的空当里。他们均蜷曲着身子,有什么了不得的密谈似的,其实一半都在打瞌睡,脑中闪出夜间可绵延直至王母娘娘殿上的灯火光。
背后是一群肩背手提了满筐满篮活鱼的小贩,鱼鳞在日光下闪着银光。小贩们在挨山塞海间,半佝偻着身子爬上了丛生野苜蓿的小绿坡,要去到闹街上做买卖;老人面前则是船浆搅的眼目缭乱的清水白石河,野鸭子在船隙里清理羽毛,挤成窄窄的一条。
某位满鬓斑白的吹火嘴老人陡然“呼噜”了一声,将仰面朝天的头正过来,浑身一哆嗦,听到地库上长了颗大痣的老邻居叹了一长音,说什么“五十年前常梁城未被朝廷招安前的景致又回来了,那个时候啊,此地杀人如麻,只要练了双飞毛腿还命够硬,哪个神仙菩萨也逮不住杀人犯一根毛发。”
吹火嘴老人不知是梦寐中遭人打断而有了脾气,还是被老邻居的话唬了大跳,只见他微微挺了挺身子,鼓皱着眉毛往外面挪椅子,却不小心用椅子脚按住了过来找食的母鸡的爪子,吓得那只即将产蛋的母鸡“蝈蝈”地叫个不住。
等它脱了身,就来来回回地在开满了马蹄草的水岸边探着脚走,不是脚疼,倒像是焦头烂额的人在候着某个时机。但这只母鸡吃了不懂老黄历的亏,爪子上还渗着血,先前的霉头还未过去,可偏偏祸不单行,又被划过的一只船桨拍飞到了小桥上。它朝左右伸了伸脖子,试着将两只刚好卡死在前往牢房的囚车顶上的爪子□□,可心有余而力不足,母鸡便干脆安之若素地窝盘在上头,“咕”了两嗓子便安静了。
囚车里坐的是个芝兰玉树的少年。
少年许久未粘过一丝水,唇上发白干裂,腰板挺直却垂下眼眸,只看着滚滚的车轮及其碾过的石子,不吭一声,像座神僊异人精雕细琢的塑像。
听见上面有动静,少年便抬起肆意搭在盘起的双腿上的右手,迎着艳阳,半眯着眼,拨松了鸡爪子。少年左手的袖子很长,将他左手牢牢罩在里面,只露出了骨节分明的右手。
母鸡获了自由,得意非凡地踏着排排人头一径落定在桥边半米高的护网上。
这护网是十来年前就拉上的,因些没长开的皮实孩子没个轻重缓急,有时会刻意耍宝,从桥面上翻筋斗翻到河里去,比一比谁更姿态优雅,这一翻少则是伤筋动骨,多则是两腿一蹬,没了生死。
行人窸窸窣窣地说,这少年命苦,被周家人从齐手根的地方砍掉了左手掌。小时候,还被装进油桶里,从街首滚到街尾,摔的满脸青泞。年纪轻轻的周家小姐还在一旁鼓掌欢呼,跟心肝脾胃肾都喂狗吃了一样。少见女子有这般刁钻任性的。
少年闻言,嘴角牵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他手腕上有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棕红油亮。
获救的母鸡抻长了脖子望着自己的救命恩人,眼见囚车愈走愈远,突然猛张尖嘴,长“咯”了一声,继而四面八方的鸡,公的母的,老的幼的,全接了召唤似的,铺天盖地,朝囚车涌来,看守囚车的兵士连忙抬起手臂遮挡,被啄的一派凝红色,而此时的囚车刚好位于拱桥下坡,因没人拉住,正一溜地往下滑,撞上一家藏酒的茅草屋子。
不知这储酒屋是不是因背阴视线暗,所以白日也燃了烛火,还是昨夜掌柜察看时忘了捻灭灯芯,不多时竟着起冲天大火来。长的像朵百合花的少年眼见着囚车撞进酒库,眼睛略微抬了抬。
母鸡见着酒屋子噼啪作响的火舌和滚滚黑烟,缩了缩红毛脖子,有些愣,旋即又扑扇着翅膀朝火点飞去了。
来人报到罗府时,罗通判正在大堂喝茶,他的眉头聚了个小结,没肉只挂着皮的柴脸是橘色的,眼睛嘴角都下撇的厉害,袖口上还粘着小截鸽毛。
罗通判平生一大爱好就是养鸽,自己虽精瘦,但养的飞鸽却珠圆玉润,羽翼丰亮。鸽子的吃食是他四处求访了能人后而精心配比的麻籽绿豆等杂粮粗食,并着山里清泉。今早雏鸽子争了口气,扑扇翅膀,一鼓作气地飞出鸽棚外,罗通判欣喜地眼底直泛泪花,可那雏鸽经不起人期盼,在空中兜了俩圈便笔直坠地,他捧着手小跑去接,但却晚了一步。
大公子罗策失眠一夜,打算去井边拿凉水桶灌精神些,推门一出,就感觉鞋板上踩着了什么黏乎乎湿漉漉的玩意儿,侧脚一看,嚯,是只踩扁了的老鼠崽子,抬头一瞧,哈,爹一幅呆若木鸡的样子,伸出半拱的手臂。
罗策琢磨着,爹没事怎么整了这么一出,还怪让人害臊的,打了个豁欠,红着脸扭着头给了罗通判一个臭气烘烘的拥抱。
罗通判难得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罗夫人早闹烦了这一窝膻味的胖头鸽子,明知是罗策做了坏事,却仍同后者一个鼻孔出气,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