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是错的。
真正的忘我,其关键不在于“忘”,而是“我”。不知外物不等于不知自我,沉迷也不是无思无想,恰恰相反,进入沉迷状态的人思维极其活跃。只是过于专注。
判断忘我的唯一标准为:有动无思。
以这种标准衡量,最低级的忘一点都不难,随时随地都能见到。比如,人人都会走路,人在走路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如何走路?先迈那条腿?
答案是没有。也就是说,本能与习惯便可看成是忘我,只是比较初级。
境界必有高低之分,忘我也一样。比如习武之人舞刀弄剑。经年苦修渐如化境,慢慢达到一种无思无想也能纵剑自如的时候,就是另一种忘我。
这个时候的武者不需要招式,动作也不一定是那些练熟了的套路,而是能够任意发挥,举手投足,随意挥洒即显高妙。
无招胜有招,说的就是这种。
这还不是最高的。因为它需要大量练习与经验、甚至需要实际搏杀作为基础,对一个刚刚练剑的人讲解无招。绝对误人子弟。
无招很高端,但还不是真忘我,否则不会持剑杀敌保护自身。既然眼里还有敌我,就证明其所忘记的并非全部,而是有所筛选。
真正的忘我,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状态。难以描述,只有模型。
挖掉眼睛去看世界,假如视力还在,就是忘眼。
砍掉双手触摸世界,假如感觉还有。就是忘手。
挖出心来感受世界,假如灵觉尚存,就是忘心。
所有这一切相加,就是忘我。
也就是说,第一重忘我可以变成最高的那一重,前提是把双腿砍下来还能正常行走。
有动,无思。
十三郎看着那些画,一笔一笔的看,其实是从第一步开始,让这种动作变成本能,之后进入第二重,眼中有画,心中无思。再下去,他要做的就是把眼睛与脑海分开......忘我因具体的事情而不同,但就看画这件事情来讲,忘眼即等于忘我。
当他做到这件事,那副画的记忆就不再储存于脑海,而是在眼里。就像人类行走时一样,“走”这种记忆存在与双腿,存在于每一滴血,每一条筋,每一个分子。
很艰难,但他一步步的迈进着。
......
......
时间流逝,时间从不停顿,时间在视线外溜走,时间催动十三郎的脚步。
一天,两天,一月,两月......十三郎日渐消瘦,身形依旧纹丝不动。
八个月后,胭脂鸟悄悄飞出来,身体散开如一层灵膜将十三郎包裹起来;身在其中,十三郎的身体失去重量,垂直“飘”在空中。
强悍如他,竟也需要考虑要节省精力。
三年两个月又十七天,在经历上百万此剧痛后,十三郎的视线从第一幅画上移开,眼里多了一座城。
胭脂鸟一直留意着十三郎的情形,此刻如火浪轻轻推动,将十三郎送到第二幅画前。
第二幅是门。
毫无疑问,这种线条简单的画看起来省力得多,十三郎只用了十天就把它看完,随后去往第三幅。
第三幅是人,三名甲士,一名黄袍主官。
人比城池小得多,但就作画而言,人是最难出神的“景”,同样道理,要看透一个人也不容易。
十三郎没有理会难易,他像看“城”一样看着他们,像看“门”一样看着他们,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假如不是忘我,此时十三郎一定会发现,画面中的四个人,有两个会让他觉得熟悉。那种熟不是面容,不是气质,当然更不是衣着神通;那是一种感应上的熟,比如梦里,比如幻想,再比如前尘。
人虽复杂,终究不像城池那样一砖一瓦都需要细细的描,十三郎用了七个月零五天看完那四个人,去向第四幅,第五幅。
门栓门鼻儿都不难,十三郎总计才用去二十六天,转身朝第六幅而去。
那是一把锁,一把曾如刀阵翻滚的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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