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卿卿我我,磨磨唧唧得起了床,外面天光已经黑了下来。宫人们进来掌起了灯烛,房间里一下子又明亮暖和了起来。允炆答应恩惠陪她一起用斋,此时也到了时辰。毓敏说着不会不高兴“我大方着呢,快去吧”,眼里却一眼一眼瞟过轻怒。
允炆笑着,抢她的茶,喝了两盏。正要走,门口有人报,有位叫盈月的从孝陵农场来,求见韵贵妃。
“何人?”允炆问道。
“不瞒皇上,是以前西安凝香阁的人。”毓敏回道,心里却“咯噔”了起来。她好怕盈月那口无遮拦的大嘴巴胡说八道。可若是不见,又恐遭允炆生疑,只得让她进来。
盈月一进门,忙不迭地磕头行了大礼。毓敏端起架子,只赐她小板凳坐了。允炆笑了笑,听盈月提起旧事,才知道她原是宫里的才女。可再看毓敏的神情,任盈月把自己在农场的生活说得多憋屈多苦难,也是一脸漠然,无动于衷。允炆这也就不多言,不插手,看到太子的近侍立到了门外,便起身和毓敏眼神交缠了一番,走了出去。
“娘娘,盈月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求娘娘开开恩,行行好,让盈月回宫吧。盈月回去后,给你铺床叠被,给你捶腿揉肩,就是给你端夜香盈月也心甘情愿。”盈月说着,又跪下来要给毓敏磕头,毓敏急忙示意旁边人拦住她。
“宫里规矩繁多,宫里的人都想出去。你倒好,还想进来。你可知,你若再进宫,也只能做一辈子的宫娥,死了连个坟冢都没有。还不如在宫外指个好的人嫁了,生儿育女,夫唱妇随,岂不更好?”毓敏看着她黑瘦的脸庞,念着她的身世,被她一把泪一把鼻涕得也终于起了一丝怜悯。
“可盈月终究是才女出身。入过宫门,就是宫里的人,盈月只想以宫为家。求娘娘发发慈悲吧。”
才女?宫里的人?以宫为家?毓敏不由得又火冒三丈了起来,喝道:“莫非盈月还想做妃嫔?还想在宫里占得一席之位?你到底什么出身,要不要我把你皮揭了?”
盈月这才吞着唾沫,跪下吐出实话:“盈月知道自己犯的宫规,可当时怡妃娘娘把我发配农场实属存心刁难。作为才女,三年期限即到。盈月不敢奢望太多,只求娘娘现在收我回宫。期限一到,再打发我回西安便是。”
农场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自然不在盈月眼里。可她是发配出宫,犹如充军一般,一辈子都只能在农场。嫁的人,生的娃也世世代代都只能生于农场,死于农场。盈月自持自己有容颜,有才情,她的生活该是锦衣华服,她的夫君该是谦谦君子。无论如何她也无法接受自己粗布麻衣,满手厚茧的做个农妇。
毓敏听了,又“哈哈”笑起来。坐在椅子上身子朝她倾去:“你要一开头说实话该多好,跟我玩心机。”说着,站了起来,手掌用力一撑茶几,板起脸,“不准!”旁边陈春见状,赶紧喊上两个宫人,再不容盈月分说,把她轰了出去。
可盈月出了房门也不走远,挨着墙角坐地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她为了见毓敏,一个人赶了牛车就来了。饭没吃上一口,水也没得喝,还这般打发她,她都预料到了。只是人都有软肋,盈月不信自己在毓敏房前哭,毓敏在屋里能坐得住,能由着孝陵的人来来往往看着她刻薄旧相识?
果然,不消一会,毓敏只得哭笑不得地吩咐筱羽领盈月吃饭去。又给盈月安排个下等宫娥的铺子,暂住一宿。不过要求她明天天一亮必须走,再耍花样,就让她连农场都呆不得。
只是让毓敏始料未及的是,入了夜,允炆身边一个近侍去找了盈月,领她进了允炆的书房。正巧被陈春看见,禀告了她。毓敏的心直落,她知道允炆心里的芥蒂,更清楚盈月那张大嘴巴。
差一点就以为自己握住了幸福,差一点就以为自己能够丢弃过去重新开始。毓敏看着软床锦被,抚摸着那一片的欢愉,把脸埋进枕头里。人生从来都是单行线,从来没有回头路,从来都不可能重新来过。曾经的人与事就像身上的牙印任时光荏苒,也永远留下烙痕,泯灭不去。
始乱终弃。毓敏冷笑一声。想自己和允炆的开始不过就是一场凌辱,一场欺骗,这般荒唐的爱怎可能修成正果?毓敏把心一沉。这一次,竟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只等天明来一场炙火把自己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