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即墨迁便是钦定的太子,原因无他,时日选得好。黎王禅位给谦王的那日,正是府中二少爷的两周岁诞辰,据传谦王接过玉玺后笑道:“今日是迁儿的诞辰,为何我却得了份大礼?这礼太重,也让他来分担着点吧。”故此,太子之位初定。后来,也有人想拥立大皇子为太子,奈何即墨央身子太弱,而即墨迁又勤勉,颇有太子之资,此事也就不了了之。迁好学,熟读经史子集,十岁上列席旁听朝会,时常有不俗之见地,令太子傅赞赏有加。简言之,即墨迁乃是饱读诗书,博闻强识的太子。
饶是博学如此,望着眼前这一大筐绿油油的莴苣,即墨迁思量半天,也只能忆起“苣兮蔬之常,随事艺其子”,“登于白玉盘,藉以如霞绮”这两句,此外,再无他想。昨日被暮摇将了一军,迫着过来帮厨,对他而言倒是件新鲜事,惦记了一上午,连午休也睡得不安稳,早早地醒了便往膳房走,想先看看都要做些什么,没想到暮摇也来得早,一人在偌大的膳房里忙上忙下地翻检食材。即墨迁立在窗边看了好一阵,才举步入内,暮摇见他来了,也懒得寒暄,指着墙角堆着的莴苣说了句“洗尽、摘叶、滚刀切。”便转身自忙自的去了。即墨迁愣了愣,见暮摇已额发凌乱,汗湿衣衫,便将“如何洗,何为尽,切什么”的疑问咽了下去,细细打量着筐里的莴苣,沉吟良久,自取了木盆打来水,又拿出随身的澡豆撒了进去,将莴苣浸在水里细细清洗。
福顺楼今日送了几十斤羊肉并好几种河鲜,上百斤的食材将膳房挤得满满当当的,暮摇从未操办过这么多人的饮食,不知如何下手,心里早把那孟氏姐妹骂了百十回,正兀自焦躁之时,一股带着白芷味的异香扑鼻而来,这味道……可是谁在用澡豆沐浴?暮摇回过身,就见即墨迁蹲在水盆边洗菜,将一颗颗莴苣整齐地浸在乳白的水汤里,瞧那水汤的色泽,至少放了二两澡豆。
暮摇走到即墨迁近旁,怔怔开口:“你在做什么?”即墨迁起身擦手,一脸笃定地答道:“洗东西需先浸泡再揉搓,方能尽除污垢。”说着神气活现地瞥了瞥暮摇,“想不到吧,我曾与浣衣所的宫人一同洗过衣物,这等小事难不倒我。”难怪如此!暮摇深深地叹了口气,扯着即墨迁的衣袖引他来到门前的水井边,“菜蔬不是衣物,不用那么费劲,用井水冲冲泥沙便可。菜还有很多,若像你那样洗,到日落都洗不完。”
即墨迁没去看那水井,只低头瞧着暮摇抓着他衣袖的手指,纤细如葱白,指尖透着莹莹光泽,记得之前她是要染丹蔻的,配着罗纱软裙很是娇俏。上山后她多是穿些利落的长衫,再随意绑个单髻,活像哪家少爷的小书童,这般素净的模样,也好看。只是为何这几日都愁眉不展,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你可有烦心事?”
暮揺本还想再说点什么,听他这样问,不禁又是一怔,随即苦笑:“要给这么多人做饭,能不烦心吗?”
“若只因此事,那前几日早课为何都来晚了?”
暮揺近日睡得很不安生,整晚梦魇不断,确是连着起晚了几天,也被罚了扫除,只是这事如何被即墨迁知道了?暮揺警惕地看了看他,随口答道:“得了本好书,看得忘了时辰,才起晚了。”
“哦?这样的好书且去拿来给我瞧瞧。”两人本就靠得近,即墨迁又半侧过身,将暮揺完完全全地笼在自己身影里,盯住她的眼睛轻声开口,“上次我就说过,不准再对我说瞎话,问什么,就老实回答。”
暮揺歪着头看了他半天,忽地发现这小子好像比之前长高了些,太子的架子也端得更有模有样了。她扑哧一笑,回身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问:“大唐香闺秘史,这书太子当真要看吗?”
“不,不必了!”即墨迁窘得立时转过身去,这女子,什么样的书都敢看?
暮揺大笑出声,“还是手抄的善本,花了我大价钱的。太子既不爱看书,那就请好好做事,我等凡人此生再难吃到太子亲手洗的菜,今晚须得好好品尝。”
即墨迁将水桶丢进井中,弄得水声四起,仍难解他心中之气,此番又是她赢了!
申时将至,帮厨的学生也陆陆续续地到齐了,孟幽兰派头十足地铺派了活计,这首轮选出来的十五个学生是真会做饭,一个个切菜拌料做得有模有样。暮摇这才松了口气,专心对付那小山一样的羊肉。
孟幽兰安排妥当了便自去门口找太子,时不时传来几声娇笑,不多会儿就见她跟即墨迁端着洗好的菜走了进来,边走边问:“今日送来的鲈鱼很是肥美,福顺楼也配了芥酱,那就做道鲈鱼鱼鲙给太子尝尝鲜,可好?”
即墨迁探头瞧了瞧水缸里的鱼,怀疑地问:“你有那刀工吗?”
孟幽兰忙不迭地点头:“幽兰跟着师傅练过小半年,虽做不到薄如蝉翼,但大小晃白也算练得纯熟了。”
即墨迁听了摇摇头,嗤道:“若要生食,还得是配金齑的鲙缕才能入口。”
孟幽兰被呛得接不了话,面上一片难堪,这时,忽听到有人轻笑:“太子想吃鲙缕倒也不难,小的可勉力一试。”众人循声望去,却是个站在角落里的青衣少年,手里还拿着几根沾着黄泥的葱,暮摇认出此人便是那日被奉少洲“赏”了一碗沙土饭的张云昌。这张云昌平日里跟着奉少洲那帮公子哥进进出出,做些跑腿打杂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