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继续跟道:“婆婆,我与我家相公来的路上便已想好了。我们前尘往事并无痛苦,所以还请婆婆免了我们二人的孟婆汤吧。我们二人,只愿来生来世,一眼便能从茫茫人海认出彼此,又怎敢相见不相识。”
我上前一步,极快的将他们扶起,“两位快快请起。”
女子梨花带雨般,“婆婆若不答应,红樱便不起。”
男子膝盖处所跪沙地已经陷了几分,黄沙锥肉刺骨。他一男子尚且能忍受,可红樱,红樱怎能受这个苦。
他又见孟婆低着身子,言语淡然,“两位还是先起来说话吧。”
红樱仍倔强着,只是原本惨白的脸色,更加惨白了几分。他实在于心不忍,便轻轻拉起了红樱,“娘子,我们姑且还是听婆婆的吧。”
红樱微微点头,伸手拂泪,男子却先一步掏了巾帕出来,细细替她拭去脸上的水花,“娘子莫要再伤心了,为夫我见不得娘子这般,只觉心口都跟着痛了。”
我抚了抚额,无奈的笑笑,心里却如同吃了蜜糖似的,甜蜜着。这地狱里,几时有过这样场景。
我仔细温了两碗汤,还未递与他们,便见两人已经神色凄苦的望着我了。顿时,我竟觉得自己如做了坏事的罪人一般,有些不自在起来。
黄泉的风急急的吹了过来,吹散空气里些许呛人的烟尘味,男人惯性的侧身替红樱挡住风沙,我有些哭笑不得,挥手设了结界,替他们阻了这漫天风尘。
“两位既已到了这地狱黄泉,也知晓黄泉的规矩。那便莫要误了好时辰,且喝汤去吧。”
我将汤推至他们面前,她们相互望了一眼,不肯端起,男子有些冷了言语:“孟婆汤,乃为忘忧。忘却前尘往事。可我们不曾因前尘痛苦,就不能不喝这碗汤吗?”
我叹口气,“地狱有地狱的规矩。”
“若是不合情理,那规矩就不能改吗?”
我拧了眉,他的话有些耳熟。曾几何时,似乎有人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你们与凡人不同。若是凡人尘缘,我便只说,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我顿了顿,使了灵力,悄悄探了他们二人的封印,果然,不出所料,乃是天界所为。我收了手,拈出一丝灵力,化作幻境,“你们二人无论如何,都会世世相逢,生生相爱。”
幻境上疾速闪过的掠影正是红樱夫妇二人的身影。可背景却不同的在变幻着,不同朝代,不同环境,可他们二人总是能再次相逢,再在一起。
我抹了幻境,淡淡对他们笑着,“放心去吧。”
她们二人对望一眼,不再犹豫,端了碗,交叉而引。这个模样,像是凡间成亲时饮交杯一样。我看着她们,不由的沾染了她们的甜蜜,我浅浅笑着,心里一片柔意。
黄泉风起,黄沙漫天飞舞。我捡起一根细长的鬼骨,将它幻做一把橘黄的油纸伞,递与她们夫妇,她们谢过我后,便一同撑着这伞,走向了奈何桥,行向轮回去了。
地狱昏黄一片,阴沉的天,低低的压着漫天的黄沙,我深深叹了一口气,回头便望见了一抹鲜艳的红,他的白发如洗,似天界的银雪所染,晶莹得散发着夺目的白。
白得我的眼里,仿佛只有白茫茫一片。他宠溺的笑笑,“你又骗人。只把好话说与她们。”
我眯了眼,知他所说何事。望了一眼彼岸远去的一双俪影,只有油纸伞的橘黄映在我的眼帘,我知他们虽能生生世世相遇相知,亦能短暂相守。可他们终其一生却不得圆满,注定,过早夭折寿元。堕入轮回。
我望了月老,淡然的回:“她们不是人。”
月老跟着我一同立在驱妄台边,望着渐行渐远的夫妇,“你看出来了?”
我点点头,突然说了一句:“黄泉地狱的孟婆,这点本事还是要有的。”
月老噗嗤一声笑开了,“是是是,孟婆的本事大着呢!”
我看他笑得眉目抖动,这才惊觉今日的自己,怎么这般同他说起话来。我侧了身,低着头佯装自然的往炉添鬼骨,“比翼鸟是怎么被罚下天界的?”
月老敛了笑,有几分感叹。他席地而坐,温润的声音淡淡传在我的耳边。
比翼鸟,原是天上的一对眷侣。赤的为红樱,青的为青衡。
红樱和青衡是天上多少神仙所羡慕的。她们是这天界唯一可以相爱相守之神。
红樱和青衡却在数千年前,偷偷帮了几位私自下凡,且触犯天规与凡人相爱的仙子。
天界问罪于红樱和青衡时,两人却不以为意,站在大殿之上公然言之:“有情人,本就应该终成眷属。”
“郎君说得极好。”红樱深情望着青衡。
一众的上神,气得吹胡子瞪眼,又奈何不了眼前这一对彰显天地之情的比翼鸟。可翼鸟竟如此不知悔改,若不加以惩罚,只怕日后定要给天界惹更大的麻烦。
最后众上神合议,惩罚比翼鸟一个去守日出之谷,汤谷。一个去守万水之眼,归墟。各守千年。
这个惩罚对于其他仙家来说,倒也算不得什么。除了荒凉点,也不必吃什么苦头。众神淡淡言之:“你们且耐心恪守,不过千年光阴,转瞬即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