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墨为了省钱,是走着去到县上找姑太太的,回来却是坐的马车。和他一并来的除了经常两头跑腿捎钱送物的钱家小厮王四,还有姑太太本尊。县丞姓钱,姑太太傅佑梅出嫁从夫,称钱傅氏。
这不是傅佑梅第一次来浮山村了。傍山的小村庄人烟稀少,田地也贫瘠,唯一出村的道路也不好走,这里的村民世代过着简朴安逸的平淡日子。虽然粗茶淡饭,收成不好的时候也会食不果腹,但它的好处就是闭塞。因为闭塞所以泰然世外,没有被外头兵荒马乱、灾民流窜、盗贼四起的时局影响。也因为闭塞,让她的兄长可以隐居在此,让来自京都的威胁鞭长莫及。血脉至亲,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卑贱的死去。这世上血浓于水的亲人也就剩下护着自己长大的兄长傅佑麟了。幼时兄长护她,如今换她来护着兄长。只要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更何况她根本不信那件事情真的是兄长做的。
姑太太来的时候沁墨飞快的跑进宅子后院,喊薛莼烧水泡茶。茶叶自然是姑太太带来的。虽比不上明前龙井这样的名茶,却也是安阳一带苍梧山上嫩尖尖的雨前茶叶。公子爷也能入口的。绿茶分明前和雨前,虽然清明和谷雨的时日也差不了几天,但茶叶的身价却不可同日而语。
素色的粗瓷茶盏里淡绿色的茶芽舒展开来,氤氲清香。傅佑麟靠在床沿,静静的喝着手中的茶,苍白的脸上无悲无喜,淡漠的如同寂寥的冷月。
“阿兄,这次我夫君调任蜀中,官升一级,成了七品县令。虽然夫君有心要做一番事业,但我却高兴不起来。下月就要举家赴任,实在放心不下阿兄你。蜀中离这里路途遥远,这一去只怕……”傅佑梅坐在床沿,拉住了傅佑麟枯瘦如柴的手,“我舍不下阿兄,蜀道行路之难举世皆知,又怕带着你长途颠簸,对阿兄的身体不利……”他这样的身体如何经得住千里跋涉?带他去蜀中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终究是要分别的,不管是天各一方还是阴阳两隔,这一天总会来的。傅佑麟早就无畏生死,但骨肉分离的苦楚还是让他湿了眼眶。
“梅儿,不必担心我,生死有命,我早就看开了。如今拖着这病体残躯不过熬日子罢了。为兄一直心怀愧疚,这世上我谁也不曾亏欠,却是拖累了你一家老小。如今你去了,我反倒宽心了,觉得自己终于不是你的负累了。”
“阿兄胡说什么?若不是阿兄护着我,我如何能从那吃人的地方解脱出来,安逸自在的活着。我如今别无所求,只求老天开眼,还我阿兄一个岁月静好!”傅佑梅紧紧的抓着兄长的手,她总是觉得兄长离了她的照拂,便会日渐枯萎。那个锦衣华服,文采斐然的玉华公子已经不在了,她又能留住他这病弱的躯壳多久呢?
“咱们什么都不争了,好好的活着,欢欢喜喜的过一辈子……”往事历历在目,眼泪苦涩的流进嘴角,所谓的心性坚韧不过强颜欢笑罢了。名医延请无数,阿兄的腿……散尽家财也换不来了……若不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傅佑梅眸光一厉,几个呼吸间又慢慢柔和下来。心中就算有万千恶毒的诅咒也不敢在阿兄面前表露出来。他太敏锐了。
慢慢止住眼泪,傅佑梅浅笑着和自己的兄长说了些自己的家事,以及膝下两个孩子的趣事,引得傅佑麟淡淡浅笑。“阿兄,这次来我还有一事要说。”看着兄长开怀一些,她小心翼翼的开口,“胖丫呢,我有些话要吩咐她。”
薛莼被带进东厢的时候有些茫然,她不明白自己一个干粗活的下等奴婢能有什么事值得主家和姑太太召见。最近可没偷吃,干活也积极,难道沁墨那厮又在姑太太跟前告状了?
傅佑梅虽然下嫁了一方芝麻官,但她出身高门世家,即便是庶女,从小也是有宫里的教养嬷嬷悉心教导,以备及笄后或进宫,或豪强士族之间联姻。她本人虽然容貌不过清秀,不及几位嫡姐颜色出众,却也通文墨,颇有些见识的。胖丫最是惧怕姑太太板起面孔教导规矩了。
“见过主子爷,见过姑太太。”薛莼学着胖丫以往的样子给东厢的两位主子请安。肥胖臃肿的身子蹲不下去,动作有些滑稽。
“起来吧。”傅佑梅微微皱眉,叹了口气。胖丫头的规矩都是她亲自上手教导的,可怎么教都学不好,上了戒尺也就学了个不伦不类。罢了,罢了,随她去吧。
“坐吧。”指了指面前的绣墩,傅佑梅淡淡一笑,“不必紧张,今个儿不罚你。”
“谢姑太太。”阿弥陀佛,无量寿佛~可算不用挨打了!上回偷燕窝挨的板子到现在后背还没长好呢。
看着胖丫头忽明忽暗的脸,聪慧如傅佑梅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燕窝好吃吗?”她坏心的问。
“姑太太饶命!胖丫再也不敢了!”哎呦喂~燕窝也没到本座肚子里啊~冤枉~薛莼眼泪汪汪的看着似笑非笑的姑太太,就差没跪下去了。节操什么的对于薛大神来说是不存在的。这具身体受苦,她的神魂也会疼痛。一损俱损,告饶卖萌先:“公子爷,好疼~”求姑太太不如求主子爷。
“算了吧,都罚过了。”傅佑麟淡淡的看了胖丫一眼,虽然他见胖丫头的次数不多,但这个以往无声无息透明般的人不知为何,竟无法忽视了。就像原本是一堵肉墙,背景板的存在,如今却是鲜活生动的流光幻影,让人无法忽视她的一举一动却又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