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地牢,颜路身形憔悴,应该是被用过刑。他的手指受了伤暂时无法写字,更别说握剑。他此刻面带愧疚,看向隔壁牢间关押的人,道:“大师兄,若非因为路,大师兄本不该在此。”
隔壁关押的正是儒家掌门伏念,他的情况比颜路好一些,衣袍虽然几日不曾换新却端方规矩一丝不苟,只是平日悬挂在腰间的玉佩这些值钱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此刻他正在奋笔抄写一卷竹书,从到牢中拿到竹简和毛笔之时开始,已经如此。
伏念手下停顿片刻,他自从来了咸阳之后一直很沉默。
墨家与纵横离开桑海之后,赵高的罗网借口儒家窝藏帝国要犯对儒家的小圣贤庄进行了搜捕,他与老师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把火烧掉了儒家藏书楼的珍贵六国竹书。
他只要停下来,眼中就是藏书楼坍塌化为灰烬的样子。所以他来到咸阳地牢之后,用身边所有值钱的东西换得竹书毛笔,开始默默背诵默写藏书楼中他能记得的所有竹简,一刻不停。此刻,他正默写到《尚书》中的《封许之命》。
出乎意料,罗网大张旗鼓捉拿的要犯不是儒家刚刚收入门下的两个小弟子,居然是子房。儒家的三当家居然是帝国重要的犯人,这一点上作为儒家掌门的伏念责无旁贷。密令押解入咸阳的时候,伏念自请其罪,称自己有失察之责。
伏念以掌门的身份主动要求承担责任,将兵器谱排名第二的佩剑太阿献予帝王,才保住了儒家上下其余所有弟子,保住了小圣贤庄,也保住了荀况的竹屋不受侵扰。
颜路谦谦君子,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他一直很自责:“都是我的错,若非罗网抓到了我与子房的把柄,大师兄又如何会——”
不能说。
不能提。
但凡大儒皆知古今竹书字字留存不易,一朝被焚比万箭穿心更加难以接受。
伏念痛,颜路更加愧疚难当。
他们都在想儒家的著作不能毁在他的手里,儒家的理念不可断送在他们的这一代。
伏念恍惚了一会儿,才看向师弟,眼中却无半点责怪之意:“你被师傅收入门下之时,便早知你的身份,何来责备之有?”说到此处,伏念忽然神色松融了几分,略带回忆道:“子房也说过,圣贤祖师教导儒家弟子当仁不让,是为义也。”
颜路一愣,亦是微微笑了。
那日子房与师兄吵架,连大师兄都不叫了,改叫掌门师兄表示不满。他质问大师兄仁者,爱人,义者,利他,有人在危难之中,儒家是应该挺身而出,还是为了自身的安危和利益,袖手旁观。
子房啊,总是这样。
所以他们都知道子房注定会在这乱世中成就他的功业。
伏念放下竹笔,摇摇头:“幸好子房不在桑海,儒家的理念,总算有人能够传承下去。”他并非刻意安抚颜路,他是儒家这代掌门人,对每个弟子的品行自然上心。张良绝非池中物,总有一日会用他的学识影响天下人,无论他想与不想都会有他的路要他走下去。伏念他对这个师弟很是欣赏,欣赏他身上那种自己无法拥有的不顾一切。
而他,从他接掌儒家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肩负了儒家兴衰的使命。
君子不怨天,不尤人。
他的肩上,唯有承担二字。
玉佩玉珏等换来的竹简并不多,伏念很快就用罄。默写书籍耗费心神,两个人一整天只得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舒米糊,早已没什么力气。
默写完这一章,伏念放下毛笔缓缓调整内息。
颜路手边也堆着竹简,事实上他抄誊了两份,一份在竹简上,一份真长衫的里层。他见伏念休笔,遂将省下的干粮从木质的栅栏中递给伏念,然后小声道:“大师兄,你不觉得这两人牢头的神色又异?”
伏念略微思索,颔首道:“我看见新来的狱卒脚底穿的是牛皮靴,并非寻常牢头。”
颜路猜测:“在帝国的死牢里还需要伪装,罗网的人?”
伏念沉吟:“只是不知为何罗网的人会在此布下伏哨?”
颜路道:“小圣贤庄之劫为天下儒生之殇,这个消息必定隐瞒不住。或许是儒生们请愿?”
伏念思索片刻,他摇摇头道:“能让罗网布局的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儒家虽为当世显学,但大多不会主动与帝国为敌。”
颜路低下头声音轻了几许:“大师兄可曾觉得罗网的戒备森严了许多?”
伏念与他对视一眼:“是有让罗网忌惮之人入了咸阳?”
如果真有人前来劫狱,必然是儒家墨家或者纵横家的几个人,能让罗网忌惮的,恐怕也只有那两人而已。
二人心意在转念间已经有所了悟,各自重新调理气息。如果当真有人劫狱,必然不能让人受累。
日下正好,中车府令在庭院中用一盏铜釡煮水,与他对坐的正是帝国丞相。
小炭炉火力不俗,不过须臾釜中水已渐要沸腾。
赵高用竹制的小箕盛了烘焙干燥的某种叶片投入水中,那滚水瞬间变为黄绿之色,清苦的异香弥散开来。
李斯道:“中车府令大人倒是好兴致。”
赵高将煮好的茶水分倒入两只陶杯中,将其中一只端起桌鼻尖细嗅:“相传神农氏尝遍百草,一日在林间煮水之时,恰有几片叶子飘落入釜。神农氏尝后方觉此物有奇效,能解毒,可生津。”
李斯也端起他面前那杯细细品嗅:“斯早年也博览群书,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