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欢闻言失笑,倒是将心中对薛如意的那点子恼意尽数消了,只顾着与她笑道,“主意倒好,可你才多大?你虽是浩儿的姨母,可是在我的眼中,你与浩儿一样,皆是幼子。”
见她落了神色,不仅不安抚,反倒是火上浇油,“近日是不是又与三弟在一处了?三弟打小儿就淘气,那时候爱与小厮一处顽闹,爱上树去捉鸟,更爱教唆二妹替他打掩护。如今离了我的眼皮子,只怕要没少教坏姝儿,才叫她生了这副伶牙俐齿。从前的好规矩尽数忘了。”
听的薛绛姝只觉耳热,连忙反驳,“姐姐若是这般掀老底,等晚间三哥回府时,我可要将这些话告诉他去。”
韫欢轻嗤,“如今倒是长了能耐,学会告状寻帮手了。三弟幼时不听话,父亲不在家中时,都是谁教训的他。你今晚告状时倒可顺势问他,可还记得幼时领罚时的那根竹竿子。”
这一笑,云鬓间步摇上垂落的金箔流苏于她的耳畔轻盈盈晃动,散着细碎的金芒。看的薛如意眼神直愣,好半晌未曾收回神色。
她虽是庶出,宋氏待她不薄,年年她生辰或是换季时,皆会为她裁衣裳添首饰,金银珠宝样样不少,虽比不得薛绛姝的妆奁,却也是见过的,何至于当下,瞧见一支金步摇便直了眼。
这副模样落入宋氏的眼底,心下自是不喜。倒也不愿理会,只作为闻。还是韫欢发觉她面色微沉,暗自思忖时忽然回眸略过薛如意的模样,登时了然于心。
暗自叹了口气,吩咐下人将预备好的礼物奉给薛如意,缓声道,“回来的匆忙,也是许久未见,不知妹妹们都喜欢什么。便于京中的明玉阁里挑了几支步摇。不过锦上添花,如意瞧着喜不喜欢。”
薛如意连忙欠身接过,小心展开首饰盒一瞧,眼底轻巧地浮上笑意。
京中的明玉阁因做金玉首饰盛名,当年文宗皇帝在位时,宁国大长公主出嫁时的首饰便有大半是由明玉阁打造,而后多年,已至如今她的首饰皆由明玉阁进奉,连带着宫里头的贵人们也刮了好一阵儿明玉阁的风气,更不提京中其余的王亲贵族。
因僧多粥少,明玉阁的师傅们做工有限,故而到最后竟是一簪难求,薛绛姝从前虽有心,也不过只求来一副罢了。家中其余的女孩儿少不得要眼馋。
这名气本就传的广,何况有袁姨娘时常唠叨着,她早已将这名号烂熟于心,如今耳闻眼见,喜不自胜,颤着手尖儿将那通体剔透的玉搔头拿出来细细打量着,半晌方又小心着收回去,起身谢道,“多谢长姐,这份重礼,如今极喜欢。”
“喜欢便好,”薛韫欢微笑,略扬了扬下颚,“到不妨戴上瞧瞧,看衬不衬你的颜色。”
却见薛如意摇了摇头,眉眼间明明尽是喜欢的神色,却仍是放不开,终究还是带了一股懦意,“可惜我年纪小,如今怕是撑不起长姐给我的这份心意。等日后必定好生簪上,方才不罔顾长姐的心思。”
她自认方才如在老太太院子里时回话的干净,却不想薛韫欢闻言收了面上笑意,略侧了侧头,直言道,“挑那簪子时我便是斟酌着你年纪小,方才特地挑了这一支来衬你的。”
见她面色惊愕,似乎不知所措,当下将自她方才进来时的言语举止尽数想起来,抬手示意堂下侍奉的众人领着浩儿先去院中顽,等房中只余她们母女四个时,方教诲道,“咱们府上的女孩儿除了年纪,各自并无不同。出了府门行为举止皆要高于旁人,眼里心里记着的东西多,免得遭人嗤笑。”
言罢顿住语意,等见薛绛姝咽下口中茶汁时方道,“姝儿也有些懒怠,如今府上女孩儿中属你年纪最长,再过几日还是你的生辰,若无事倒不妨在家中办个小宴,也好叫如意她们几个跟你学学。虽说年纪小,总归是要及笄、出去单独走动的,还能一辈子皆窝在家中不出去。三妹妹如今既是跟着先生习书,便也顺势与姝儿习学着办小宴的规矩。日后若是离了母亲与姝儿,单你自己撑不起场面,你自己心里舒坦?”
院中忽然起了风,略过半敞的红菱木门拂房内珠帘串子撞着清脆的声响,如今房中无人应声,宋氏与薛韫欢尽数撇过脸去,薛绛姝亦只垂眸打量着自己的手尖儿,恍若未闻。
纵是如此,薛如意闻言仍旧如坐针毡。只觉整个主院正室里、每一寸帷幔珠帘后、甚至那高悬于顶的房梁之上似乎也尽数藏了人,无数双眼睛于暗中盯着她,无数张嘴于无声处肆意嘲讽着,将她羞的无地自容。
当下心底似乎是生了委屈的泉眼,逼得眼圈儿勾上红晕,她连忙垂眸憋了好一阵儿,才将那金珠子堪堪收回,只是面色涨红,这番颔首答应之意仿佛是方才受了薛韫欢天大的委屈,叫韫欢看着心下又烦,大有再教诲的架势。
怕她又因此动了腹中胎气,又惹宋氏伤心,又知薛如意受不得,打岔笑道,“我记着了,长姐未回府时母亲日日记挂,如今既是与母亲相伴,理当好生歇息。四妹妹五妹妹也是才下学,还未见过浩儿呢,我先与三妹妹带着浩儿四处走动,长姐与母亲好生叙旧,等晚些时候再去祖母院子里请安罢。”
见宋氏与韫欢颔首,连忙招呼薛如意一同离去,倒是免了她再惹斥责,看的韫欢又叹气,当下倒也不瞒,直与母亲道,“三丫头这幅没主意的性子到底何时能改,哪里像是咱们府上的姑娘,父亲瞧着就不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