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弦半躺在栏杆上,抖着二郎腿,食指勾着一青玉酒壶说:“听茹欣说你不久前才大醉了一场,病又没好全。我这叫舍己为人。”
“你还说我,”我随手拿了只垫子丢在他的左肩上,他立马吃疼地哼了一声,愤怒道:“你这女人,要不要下这种狠手?亏我今天还跟你共患难,真的是忘恩负义,蛇蝎心肠。”
我坐在他旁边的栏杆上道:“不下狠手,你肯说。这伤怎么回事儿?”
他心不在焉道:“就出城狩猎时,遇上了几个毛贼,从马上摔了一跤,还被那几个孙子刮了一刀。”
我惊吓道:“你堕马了?还被人砍了一刀?”君弦从小娇生惯养,练了几招武功也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的花拳绣腿。这又是挨刀,又是堕马,估计泰叔父当时的心情和此时我一样,得吓走了半条命。
君弦看我这模样,忍俊不禁道:“小爷我能吃亏?那些山贼不仅脑袋搬家,连窝都让我给端了。”
君弦从小到大就不是会吃亏的主,被伤一百还敌一万才是他的作风。我方才安下心,指了指他的肩膀道:“如今可还好?”
他看不得我大惊小怪的模样,嫌弃地拍开我的手:“能有多大事,都一个月了,早好了。只是你现在这眼力不错,我藏得这么好,都叫你看出来了。”
我不以为然道:“大言不惭,要藏得好能被我发现。你从小可不就这样,一边装作没事的样子,一边露出有事的马脚。让人上赶着主动关心你。”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唇角的笑意渐渐减退,晃了晃神。片刻后摇了摇头道:“说到这个你就更不像话了。不管有事没事多大事,都自个藏心里头,非等大事临头了,纸包不住火了,让别人火急火燎地去捞你。”
“那也比你强,你不管大事小事都得天下皆知,然后挨个哄着你。”
“你好意思说我,我看你再这么下去,下回小爷就只能舍身劫法场了。”
我俩说着说着,忽然“噗嗤”一声相顾而笑,许多事都在这心照不宣的笑声中烟消云散。
我们并肩躺在楼台上,看着檐下的一轮弯月,淡淡清晖,皎皎如珏。
默了许久,君弦说:“我前段时间遇见一人,长得有点像你,但没你好看。”
我将双手交叠着放在脑后枕着,闭着眼道:“差我几分?”
君弦思了会儿,道:“三四分吧。”
我默默一忖道:“是个美人。”
君弦哭笑不得道:“末末,你这不要脸的样子有点像我了啊。”
我忍住笑意道:“过奖,多亏师父教得好。”
君弦笑了会儿,忽然感慨万分地问我道:“末末,你可有心上人?”
我心头微微一疼,想起了那张清俊如雪的脸,想起了那夜的灯海长街,想起他紧紧攥住我的手说:“纵使天意难违,我亦要逆天而行。”
我睁开眼,那张脸便不见了,唯有深不可测的夜。我说:“如今没有了。”
“我见过谢南殊,虽然比起小爷我是要差上一些,但也还算不错,再加上你父王的关系,那边薄待不了你。只是……”君弦默默拉住我的手,因喝了许多酒,他的手分外滚烫,衬得我的手有些凉,他说,“你若是不想,我拼尽全力也会让他退了这门亲。”
上一回我们手牵手还是在内学院的时候,我自小体寒,一到冬天便四肢冰冷,君弦常常会抱着暖炉给我暖手。那会他还是个一蹦腰上抖三抖的小胖墩。
我枕着另一只手道:“洛安侯的确是座大靠山,若是嫁过去我能轻松不少。只是这谢南殊,似乎还只是在儿时见过,如今也不知长得如何?”
我收回被君弦牵着的那只手枕在脑后道:“再说我已到了年纪,即便退了这门亲,也很快就会有另一门。”
君弦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思了会儿道:“去瞧瞧吧,瞧瞧这谢南殊是何方神圣,若是还不错,嫁了也就嫁了。若是差强人意,再另做打算。”
君弦忽然有些生气,坐起身看着我道:“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嫁了也就嫁了?你必须嫁给疼你爱你会珍惜你的人,一辈子很长的,不是吃顿饭的事儿。如果不是你非嫁不可的,咱们就等着,那个人总会来的。”
我背对着他,抱着膝未接话。君弦不知道,我非嫁不可的人,他如今已经不要我了。
君弦将他的外袍盖在我身上道:“累了就睡会儿,我一会儿叫你。”
睡一会儿,躺在旁边的君弦忽然低声说:“人世间的许多苦都是人在为难自己,明知不可非要强求,求而不得自食其果。有时候人就该服软一些,何况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取代的。末末,你可明白?”
我那时怎么也没想到,如此豁达通透的君弦,某一天也会陷入不能自拔的泥潭中,看不清楚,挣脱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