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齐晋两国的使者就都归国了。盛宴过后的夜晚总是分外孤凄悲凉,夏虫从来都不沉默,它们只有这么点时日,所以要不遗余力地把力气唱尽,把血肉唱成白骨。夏虫只有一个夏天,人却有无数个,所以他们并不能体谅这夏日里声嘶力竭的嘈杂。
澄琉热得睡不着,又嫌虫子吵,只能懒懒地歪在矮榻上,拼命地扇扇子,忍不住咒了几句:“狗娘养的天气!”
生夏听了这话笑得跌到了地上:“你竟然还会这种话!”
澄琉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心虚地装作不在乎的模样,用扇掩了口,掩饰道:“从前跟父皇那帮狐朋狗友学的。”
“好的不学——”生夏还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取笑。
“生夏!”两人扭作了一团,嬉闹得正欢,就听人通传说斫桐求见。
斫桐这时候不在畅春园服侍元昊,跑来找她做什么?再说平日有什么事情传话的不都是和素吗?澄琉满腹疑云地起身迎了她进来,却见斫桐屏蔽了他人,容色焦急地恳求:“殿下,陛下眼下心情不好,奴婢斗胆,求殿下千万去瞧陛下一眼。”
“他怎么了?”澄琉不禁蹙眉,她知道元昊这样好脾气的人一旦心里不舒坦是十分骇人的。
斫桐欲言又止,只道:“奴婢不敢多说,但求殿下随便找个由头,去瞧陛下一眼也好。”
“这——”澄琉顿了一瞬,生夏和斫桐见她这般迟疑,都当她不愿蹚这趟浑水,却不想见她抓了本折子,披了件纱衣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澄琉步履匆匆地走到畅春园,见殿外并没有宫人侍奉,只有元昊书房内有些光。这情状诡异至极,于是她往那处走去。
殿内静悄悄的,澄琉看见和素守在元昊旁边侍酒,饶是隔得远,她也能感觉到和素的一举一动都如履薄冰。
他到底怎么了?澄琉扣了扣虚掩的门,然后就硬着头皮进去了。
元昊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来,他皱着眉头从酒壶间抬起头来,看到是澄琉,却又诡异地笑了:“你来做什么?”
“我……”澄琉低头看了看手上抓的奏折,却想起来这篇折子只是询问祭天的仪仗等问题,应该是送错了才会到这里来,澄琉暗道不妙,若是寻常折子她还可以问个为什么,可这却怎么办?她只支支吾吾地说:“这个是不是送错了?”说罢她又心虚地讪笑着补充:“我哪里懂这些规矩。”
元昊看着她这样漏洞百出地闪烁其词,又感觉到和素在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霎时明白了一切。他轻描淡写地笑了一声,把杯子磕在桌上:“和素,你好大的胆子。”
和素不自觉地低呼一声,就急急忙忙地跪倒在地,澄琉看他如此慌张,于是也吓得跪下了——说起来她打小还真没跪过几次。
澄琉离他很近,抬眼便是他的膝盖,澄琉的眼睛也只敢停留于此,她说:“都是我的错。”
她低着头,听见元昊带着笑的一声哦,然后仿佛不满意她低着头似的,他帮她把头抬起来,正视着自己,又揶揄般地说:“高澄琉,原来你还会下跪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澄琉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子说这种得罪人的话,不过她来不及想这个,她眼下满脑子都是揣测他到底为何心情不好,她忽然灵光一闪,会不会今日是他母妃祭日?一定是这样,否则斫桐怎么会三缄其口?否则他怎么会不能喝酒还这样胡来?
“原来你一直当这是寄人篱下。”元昊或许做了个什么阴森恐怖的表情,可澄琉没仔细瞧。
见她不答,元昊拉着她起身:“走,带你去个地方。”
果然如此,澄琉暗想,元昊此行多半要带她去郑淑妃曾经住过的昭阳殿——那里自元昊登基后就被封起来了,旁人若是擅自闯入是要被砍头的,可见元昊心里有多放不下那地方。
然而他们却是往御花园的方向在走。
夜里的皇家园林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只有这时候,你才能想到这其实不是某一家人或某一个王朝的景致,它一直都在这里。沿袭了一代又一代的皇室气度,最后成了一个个朝代辉煌的见证。
他们越走越偏僻,澄琉暗自思忖,她来魏国这么久,却从不知道御花园里还有这种地方。澄琉感觉到了四周说不上来的异样,她知道这深深的竹树环合后面一定密密地藏满了精兵。可他到底要做什么?就算要杀她,她也配不上这阵仗。到底是齐国的事还是太原王的事?
路戛然而止,澄琉的思绪也跟着断了,她茫然地看了眼元昊,见他抽出佩剑,拨开了厚厚的树丛,然后转身来牵她钻进去。
幸好她今日的裙子穿得利索,否则一定进不去这样枝桠横生的地方。她刚才走出来,就看见有一座很大的假山在不远处。元昊一路领她过去,走到假山前,他忽然转过头来问:“怕不怕?”
澄琉自然是疑惑大于恐惧的,她怔怔地摇头,元昊拍了拍她的头,然后触动了某个机关,假山的一个小山峰移开了一角,他们于是低了低头,挤了进去。
洞里有一些微光,澄琉走过一条嶙峋的石道,那些突兀的怪石张牙舞爪,看起来便觉得眼睛疼痛,分明是夏日,可她总觉得这里面应该比宫里的冰窖还冷。他们终于走到一个扇门前,澄琉见这里居然还守了两名侍卫,他们见了元昊也没有惊讶之色,见元昊摆了摆手,一个人立马点了火把,另一人开门放行。火光一闪,澄琉的眼睛被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