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抢先一步进入草亭中,将一张柔软的蔺草席子铺在石凳上。
当若萤步上台阶,他即稍稍搭了把手,扶着若萤坐定,并顺势接过她的纱帽,同时,如同变戏法一般,自腰间的扇套中抽出一把小折扇,交到若萤的手上。
锦绣看得眼睛不眨,掩口而笑:“四郎的这个伴当,真是机灵能干哪。”
“姑娘若是看上了,在下就将他送给你,如何?”
“四郎舍得么?”
“送礼自然要送好东西。随随便便就能丢出去的,那叫打发要饭的,不是么?”
锦绣放下琵琶,走到桌边,自丫头手上捧过茶壶,斟了两盏茶。
“四郎虽有成人之美,奴家却无夺人所好之心。四郎的心意,奴家心领了。”
她端起面前的香茗,深情款款道:“借这清茶一盏,祝贺四郎取得功名,更祝愿四郎今后万事顺意、平步青云。”
“青云直上么……”若萤所有所地地喃喃道,“在下只知道高处不胜寒。姑娘虽然是出于一番好意,但这份心意,实在令在下左右为难哪。”
“四爷,你可不能泄气啊。”腊月躬身恳求道,“小的日思夜想着四爷您能一路顺风顺水、心想事成。四爷您站的越高、力量越大,小的就越是感到骄傲、踏实。四爷好,小的们就好。小的们的这辈子,就指望着四爷您庇佑了……”
他瞅了一眼锦绣,表情再明白不过了:他才不要更换主人呢。除了四爷这边,他哪里也不想去。
若萤抬起眼皮掠了他一眼:“就因为这么个心思,所以才会罔顾锦绣姑娘的赏识?”
腊月扭捏道:“四爷要送小的出去,证明小的还有些用处,对此,小的深感荣幸。只是,若没了小的,四爷身边就没了伺候的人。小的就算去了别人家里吃香的、喝辣的,这心里头也不会踏实的。”
“这有何难?”若萤无所谓道,“大不了再买一个能干的就是了……”
“那不是还要花钱么?”腊月牙疼一般抽紧了五官,“那种半路收来的,虽然熟练能干,可难保不会身在曹营心在汉。买个这样的,不等于是白瞎了钱么?咱又不是有钱的人家。”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像寻常的礼尚往来那样,我送你出去,晴雨轩这边也须得酌情送一个人来给我使唤吧?”
这话似是点醒了腊月,他瞪大了眼睛。
“怎么不行?这样才算公平吧?”
“听意思,你连自己什么身价都估算出来了?你倒是说说看,以你的身价,能换多少钱、几匹马?或者说,能换回个什么人?”
若萤吹着茶沫,好整以暇。
锦绣一脸的况味。
她已经给这对主仆的对话吸引住了:很直白、很坦率,打的比方有点粗鲁,乍听得怪怪的,可是细品来却最是浅显明白不过了。
奴仆惧怕主人,是因为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操纵在主人的手中。
有些当主子的,就会滥用这份特权,拿奴仆当牛做马,就是不当人看。放纵自己的情绪,对奴仆召之即来、喝之即去,稍有不遂,非打即骂。
靠这份变幻无常的暴力,震慑住奴仆,使之战战兢兢随时提心吊胆,不敢有丝毫的反抗与不满。
相比之下,那种宽厚仁慈的主子就显得特别稀罕了。
而像四郎这样的,年纪小小,又是如何驾驭身边的下人的呢?要如何做,才能让奴仆们既能干好活儿、又能忠心不二?
锦绣表示对此十分好奇。
腊月鼓鼓气,心一横,道:“既然都是身边的人,小的并不觉得自己比晴雨轩的金大叔差劲!四爷一项不大管帐,小的觉得,四爷您这桩买卖做的有点亏……”
像是给针戳了一下,锦绣吃茶的动作倏地就是一滞。
若萤笑而不语,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四郎……”锦绣吞咽困难,脸上的震惊已被狐疑完全取代,“你方才不是在开玩笑吧?”
如果是开玩笑,腊月何以会是这副表情?就像是市场上待价而沽的骡马,除了泄气、不甘,就只剩下徒劳无功的挣扎了。
关于腊月的来历,她早有所了解。
据说,这青年从小在县城的养济院里长大,稍大些便不服管教,成天拉帮结群、寻衅滋事。后来,索性纠结了另外两个小伙伴,逃离了养济院,流窜在市井间,以乞讨偷窃为生。
后流落到合欢镇,被四郎的父母收容,自此算是过上了衣食有继的安宁日子。
根据可靠消息说,这个腊月在三房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里里外外一应大事小事,全装在他的肚子里。
因为为人机灵、能言会道,又颇懂得些人情世故,加上忠心耿耿,因此,很得三房上下的信任与维护。
可就是这么一个徐须臾离不得的得力帮手,四郎竟然说送、就要送人,这难道不是说笑么?
“小哥儿不必当真。奴家猜想,你家四爷只是说说罢了……”
“姑娘当真这么以为?”
若萤的凝重如同一块石头,填塞在锦绣的心里。
事情并未按照她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她感到有点骑虎难下。
“四郎……不会是真的想拿他换我身边的什么人吧?”
那双眼睛,幽青如涧潭,清冷之下蕴含着极其丰富的东西。那是投上生命方有可能得窥一隅的玄妙世界。
“姑娘不愿意?”若萤自嘲地笑了笑,神情之间落寞婉约,“也是!以姑娘的能力,别说养活一个金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