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城,打谷场。
三十余个半大小子,一身粗麻布衫的裋褐,排成四个横列,在里正的监督下,打着三十二势长拳。
此套拳法,乃是诸国兵卒行伍的制式军拳。并无甚花里胡哨、刁钻古怪的招式。
一拳一脚,一板一眼,规矩端正。
这套拳法求得便是最大程度锻炼四肢肌肉,提升兵卒体能。
躲在打谷场外草垛中的林毅,瞧着这三十余个曾经的伙伴,心中百味陈杂。
半月前,他便是在打谷场操练时被一列卫兵给捉拿了去,打入郡城死牢。
“焉了吧唧的,都没吃饭呐?”
里正的腰板有些躬驼,干瘦漆黑的脸颊上镶嵌着双满是精光的双眸,他左手化拳负于后背,残缺了两根手指的右手持着烟袋,间或吮一口,间或在他瞧着不顺眼的小子身上狠命猛敲一下,直疼得那半大孩童龇牙咧嘴。
“是没吃饭。”
那挨了一烟杆地小子,剃着头板寸,嘴唇微微上翘,显得有些刺头。
“竟敢出言顶撞?”
啪啪啪。
里正瞪着个眼,连甩三杆,抽在那半寸少年嘴上,顿时起了三道鲜红的印痕,疼得他是眼泪汪汪。
“本来就没吃饭,村内稻子被老鼠啃了一半,又被城里的匪兵抢了一半。”那刺头少年倔强地昂着头,愣是没让眼眶中的晶莹淌下来“害得我们啃草皮就算了,还把林毅哥给抓了去,说是妖人,要砍头。”
那板寸少年,丝毫不惧,梗着脖子,直视里正双眸,双目尽是怒意。
“我们没日没夜的操练,说是为了保卫郡城,我看,是保卫那贪生怕死的郡守还差不多。”
“你——”
黝黑的驼背汉子,高高扬起铁嘴烟杆,又轻轻放下,长叹口气。探出左手在右掌断指上摩挲。
“将令如山,其他的并非我等军人需要考虑的。”
向来强硬的里正,难得露出些许疲态,遥望着十余里外依稀可辨的郡城,神色复杂。
村众人皆知他那右掌断指,便是在战场上被敌兵给斩断的。
“我们不是兵,那狗屁郡守,爱谁保护谁保护去,不练了。”
那刺头少年,脱下身上裋褐,狠命往地上一甩,倔强地扭头走了。
“我不练了。”
“我也不炼了。”
这些小子,同林毅一般,都是十三四岁光景,正值热血沸腾的年纪。那板寸头话好似颗迸出的火星,掉在这团原本就满是怨忿的干柴中,腾的下便点着了冲天怒火。
“二狗子,够兄弟!”
“大家伙,讲义气!”
躲在暗处的少年,嘴角上扯,脸颊上满是感动。
卫国国小民寡,却能在群强环伺的虎狼诸国的夹缝中生存下来,靠的便是以军立国的传统和全民尚武的风气。打小便以军伍规格操练的小家伙们,自然而然便形成了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硬气与义气。
林毅虽是孤儿,却有着三十几个值得以命相托的兄弟。
这也是为何他得知自己被背叛出卖后心中升起滔天怒焰的原因。
性命重要,而兄弟义气同样重要,或许比命还重要。
唉!
望着各自散去的小子,里正意外地唯有丝毫动作,只是扬天长叹,微驼的腰背,迷离的眼神,瞧着是格外萧瑟寂寥。
“军人不可违背将令。”他喟然长叹,神情萧索“但行伍中更容不下卖友求荣的叛徒啊。”
“郡守大人,你这般下去,定会搞的人心皆失的呀。”
叛徒?
少年双目放光,若有所思。
阳光洒下,将里正的身影拉的狭长,落寞的汉子似乎瞬间苍老了十岁,他缓步离去,待路过那群干草堆时,只听的窸窸窣窣阵声响传来,从草垛里跳出个人来。
“何人?”
里正瞬间警觉,烟杆倒执横在胸前,满脸警惕。
立在里正跟前的,是个皮包骨头,满脸污垢,浑身上下皆是干草叶的“骷髅”。乍然瞧去,很是慎人。
“我,林毅。”少年干练地回应,旋而毫不拖泥带水,单刀直入地问道“谁是出卖我的‘叛徒’?”
里正终究是刀头舔血,真刀真枪在战场上厮杀过的老兵,刹那的惊诧后便再度恢复常态,微眯着眼,上下打量着跟前的“骷髅”。
“林毅?”他神色中颇有些不信“你不是死了吗?”
旋而口气狠厉,怒然呵斥。
“你到底是人,还是顶着画皮的妖魔鬼魅?”
五河郡治帝丘城有妖魔作祟,引发鼠灾,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也难免那里正会心生疑窦。
少年也不答话,只是从地上捡起块带着尖刃的石砾,猛然划破掌心。
顿时,血流如注,滴滴洒下,绽放出璀璨的生命之花。
“到底,谁是叛徒?”
证明完自己的身份,林毅飞速扯下块布条,扎住伤口。
他原本便十分虚弱,若再流血过多,会有生命危险。
卸下戒备,里正眼神更是复杂,半晌后,他方才叹了口气。
“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既然没事,就没必要刨根问底了。”
林毅冷笑。
“是你说的,行伍中容不下叛徒。”少年怒喝,双目圆睁,眼角隐约有血痕浮现“到底,谁是到郡府,谎称我为‘妖人’,欲置我于死地的叛徒?”
生死血仇,不共戴天。
出卖兄弟,必当手刃。
天,暗了。
嗡嗡的螺旋桨声,由远及近。
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