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钟家就忙活开了。
大哥钟大年得到屯子里捎来的口信,听说弟弟没死,自是喜出望外,从县城的水泥厂请了假专程回家探望。兄弟见面,有说不完的往事,哭一阵笑一阵。
大嫂与村里父母双全夫妻和美子孙繁茂的妇女忙着给新人做被褥,装枕头。赵氏则率领三个孙女打浆糊,裁花纸,给小草房糊了新顶棚新墙纸新窗纸,贴上了大红双喜字,小屋一下子亮堂起来,充满了喜气。
三天后,钟树林和李春花双双跪在白氏脚下,拜了堂成了亲。
洞房之夜,烛影摇曳。钟树林脱下中山装,撸起白衬衫袖子,撩水洗了脸,用毛巾擦干净,犹豫再三,轻轻揭开新娘的红盖头。新娘头发盘上了,插了一朵红色绢花,一张白净净的小圆脸比白天看上去显得生动许多,带着一些娇媚和羞涩,竟有些像当年的方梓惠。
钟树林的血脉忽然奔腾涌动,揽新娘入怀。两个年轻的生命努力完成一次跋山涉水的探险旅程,他们一次次鼓起勇气积极向深海进发,向高峰攀援,又一次次遭遇阻力无功折回。
他娶了个石女!若干年后,他才从一本书上看到了这个古怪的名词。他们注定成不了真正的夫妻,他们也注定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他没有办法跟任何人道出自己的苦楚,包括母亲赵氏。她也没有,满心是自卑和对他的愧疚。
婚后,钟树林只在家住了三日,就说工作上还有许多事情得处理,撇下新媳妇一个人回城了。这三天里他做了一件事,就是让李春花剪去了长辫子,剪成一头齐齐的短发。
回城半年后,钟树林申请了一处三间小平房,把赵氏和李春花接到了青山城。李春花一时没有工作,就闲在家里,收拾收拾家,做三口人的饭。
一年后,小脚老太太赵氏忽然病倒了。请了医生,也没看出什么子午卯酉,只说是人老了,身体的各种脏器都已经衰竭。赵氏饭一天比一天吃得少,精神头一天不如一天。其实那时赵氏只是看着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年纪也才六十刚出头。钟树林和李春花两个都唏嘘不已,背地里说妈这一辈子没吃啥好的没穿啥好的,真是太劳累了,因为对二儿子心有不舍,所以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儿子回来了,她也进了城,精神松懈下来,人就一下子垮掉了。
赵氏临终前拉着钟树林夫妇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早点生个胖小子——给咱老——钟家——接上香火,看着两个孩子泪流满面地连连点头应承,才慢慢合了眼,安祥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了一对她亲手造就的苦命夫妻还要在这个世界上苦苦地挣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