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处早就向里报了消息,齐蕊卿和顾连易刚刚过了垂花门,拐进抄手游廊,就见一个瓜子脸的美妇人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急急赶了过来。
那美妇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穿着玫瑰色金绣及膝袄衫,月白金丝海棠长裙,梳着乌黑油亮的坠马髻,其间插着一枝金累丝红宝石步瑶并一枝宝蓝点翠如意钗,看上去端庄温婉,和善可亲。
齐蕊卿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妇人那温柔中犹带担忧的面庞,脸颊上的泪珠扑簌簌掉个不停。
当即哭着跑到妇人跟前,轻呼一声:“舅母”,圆乎乎的小手圈在妇人的腰间,嗅着那母亲一般温暖的芳香,忐忑不宁的心才渐渐平静。
安国公府人丁单薄,往往一脉单传,到了老安国公顾翱这一代,也只得了一男一女,便是齐蕊卿的大舅和母亲,有资格让齐蕊卿唤一声“舅母”的,也就现今的安国公——顾元狄的夫人卫氏了。
卫氏见齐蕊卿哭得满脸泪珠,心疼地将她一把揽在怀里,双手安慰似的抚弄着她的后背,嘴里不住地说着:“心肝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又见顾连易傻乎乎地站在齐蕊卿后边,登时气个半呛,骂道:“你个该死的孽障!好好儿的拐着你妹妹上什么街!幸亏你妹妹平安回来了,要不然,打死你也赔不了!”
顾连易挨了骂,嘴里嗫嚅着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儿,低垂着脑袋,心里也是懊恼急了,要不是他拉了齐蕊卿偷偷出了府,也不会平白遭这宗罪。
卫氏骂完了顾连易,见他垂头丧气地似是知了错,心里才稍稍好受,这个孽障!仗着平日里老太太的恩宠,没少做没边的事儿!
蕊卿这孩子乖巧,又长得珠圆玉润,满脸喜气,一看就是个有福的,她没有女儿,故而往日里也当个眼珠子一般稀罕。
得亏今日蕊卿无事,要不然,她这当舅母的,怕是死了也难有心安之日!
不远处越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珙桐正疾步走来,卫氏知老太太怕是等急了,不敢耽搁,忙携了齐蕊卿和顾连易,往宁禧堂走去。
立春以来,正是乍暖还寒时候,接连下了好几场淋漓的春雨,天气湿湿冷冷,透过暖廊的琉璃窗子,庭院中只见零星几点绿意。
宁禧院倒是有些不同,因着是老安国公顾翱和越老太太的居所,院中栽满了矮冬青,看上去郁郁葱葱,在这凄冷的初春季节里反而显得生机勃勃。
一见卫氏携着齐蕊卿和顾连易进了院子,早有机灵的丫鬟进屋报了信,老人家畏寒,因着春寒料峭,宁禧堂外还挂着一层绣着花草鸟兽的绸布帘子。
珙桐快步走到前面,替卫氏等人打了帘子,屋内似是燃了凝神香,一掀帘子就隐隐透了出来。
齐蕊卿深深地吸了一口香味,将沉积了半日的浊气吐了个干净,前世及笄之后她被狠心的齐家人送给太子做妾,越氏当年还专门去了长兴侯府一趟。
可那时姐姐已亡,母亲早逝,父亲终日潦倒买醉,齐家那时攀上了太子,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只一句“她姓齐不行顾”就让安国公府的人堵了嘴,后来她才从裴先生那里打听到,当时越氏回去就不太好了,没过多久就过世了。
听闻消息,她难过得差点活不下去,要不是有仇恨撑着,她早就追去陪着越老太太了,幸而还有重来一世的机会,如今隔世再见,到了门口,反倒有些近乡情怯。
卫氏见齐蕊卿站在门外,迟迟不敢进去,只以为她是怕越老太太责怪,忙低了头安慰道:“卿儿别怕,老祖宗怪罪下来,就都推到那个孽障身上!”说罢,还狠狠地瞪了顾连易一眼。
顾连易遭了委屈,半点不敢搭腔,齐蕊卿见卫氏会错了意,也未解释,暗暗提醒自己“这一世还有机会”,继而轻轻点了点头,随着卫氏进了屋子。
踏进屋内,凝神香的香味更加浓郁,让人闻着颇有些心旷神怡,只见一位身着石青色绣金撒花褙子,暗红色综裙的老妇人,在几个丫鬟婆子的搀扶下,慢慢地下了炕。
越老太太如今已过五十,满头银丝整整齐齐地绾成了圆髻,仅在鬓角带了两朵猫眼蜜蜡珠花,微微圆润的面颊上,红外醒目。
齐蕊卿见此眼眶一酸,成串的泪珠不要钱似的直往下滴,几步快走过去,扑到越氏怀里,一叠声儿地叫着“外祖母”。
越氏心疼地一把将齐蕊卿揽在怀里,嘴里“心肝儿”、“宝贝儿”叫个不停,刚刚止住的眼泪也不断滑下,哭声说着:“乖乖儿,我的心肝,可算回来了,要是有个好歹,叫我老婆子可怎么活!”
算上前世,齐蕊卿已有十多年未见越氏了,少时她性情孤僻,又加之身形圆润,比起名动京城的姐姐齐蕊姝来多有不如,她自己也总是疑心父母偏爱姐姐,所以一有机会就往越氏这里跑。
安国公府人丁简单,越氏又是个偏疼小辈的性子,那慈眉善目的模样,几乎成了她一生最难以忘怀的温暖。
此刻重生一世,再次亲眼见到越氏的可亲模样,伤心、痛苦、委屈、懊悔……重重相杂,恨不得将两世的眼泪一起流尽才是,哪里还能止得住。
宁禧堂内,越氏和齐蕊卿两个双双抱在一起,痛哭出声,当下侍立的丫鬟婆子,个个掩面涕泣。
卫氏最先反应过来,忙用帕子拭了眼泪,走到越氏跟前劝道:“老太太快止了眼泪吧,可别伤了身子,卿儿平安回来,老太太该高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