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建元十九年,八月二十三日。
梓潼城外,旌旗烈烈,将晨曦点燃。七万益州水师整装待发。
大江蜿蜒,江边千百艘军舰停泊,水师官兵排列岸边,密密麻麻,面向着北面的点将台。
靠着父亲与岳父的关系,裴盛秦有幸站在点将台近处,再往前便是此次出征的大将了,他们正等待着岳父大人登台校阅。身后排列着分配给裴盛秦指挥的士兵,整整百人。
以大秦朝的制度,羽林郎虽是荫官,也算实职,等同于百人将。就算裴盛秦不出征,他的百人编制也一直存在,只不过由旁人暂管罢了。
父亲便站在前方,他时不时便会侧过头来恶狠狠瞪裴盛秦一眼,裴盛秦这次擅自做主,着实是把他气得不轻。不过老岳父发了话,父亲也无可奈何,只能默许。
就在万众瞩目下,岳父杨安身披一身软甲,终于施施然登台,双手捧着一卷明黄色卷轴。
杨安登台站定,便肃穆地打开卷轴,沉声吟道:“皇帝诏曰:”
这时裴盛秦便听得后方不远处有一力士高呼:“皇帝诏曰:”
片刻后,后面更远出又传来一声同样的高呼。一声接一声,络绎不绝,落入裴盛秦耳朵的声音越来越小。
先前裴盛秦还在思考此地有七万大军,队列甚远,这个时代又没有话筒播音器,后排的士兵如何听得到岳父训话。此刻想来,实在是低估了古人的智慧,原来古人早就懂得使用“人形传声机”,靠着一个个力士将主帅训话一句句往后传下去。
“南蛮敢恃江山,僭称帝号,轻率犬羊,屡窥皇秦疆境...朕将巡狩省方,登会稽而朝诸侯,复禹迹而定九州...”
庄严肃穆的字句传遍了全军,这是秦皇颁布的伐晋诏书。裴盛秦心中默叹,这大秦朝果然是上到皇帝,下到百姓,都骄傲到了极点,就连一封诏书都极尽狷狂,对东晋更是无比轻视。秦军扫灭诸国时一连串的军事胜利,早已冲昏了所有人的头脑,此时没有人意识到秦军也有可能会失败。
念罢诏书,万军跪拜三呼万岁,随后便是点将了。
岳父虽是益州军主帅,却要坐镇后方运筹,确保大军补给。实际带兵出征的是水师主将,也就是裴盛秦的父亲裴元略。
“梓潼太守裴元略登台。”
“末将在!”
父亲登上点将台,从岳父手中接过象征军权的旌节,转身高呼道:“王师万胜,大秦天下!”
“王师万胜,大秦天下!”三军齐呼。
父亲下台,接下来便是诸多副将,偏将上台受命,不过这些人便只有任命,而无旌节了。
羽林郎算是最低级的将官,排在最后登点将台,再往下的伙长伍长就没资格登台了。
“羽林郎裴盛秦,此次领军出战,尔当精忠报国,为大秦开疆,不负浩荡皇恩!”
“末将遵命,必不负陛下隆恩,不负大帅栽培!”
单膝跪在点将台上,例行公事般的一问一答后,裴盛秦正要退下点将台,却又听岳父悄声对他道:“大军出征,女眷不得在场,诗意便没来送你。她托我转告你,她等着你凯旋归来。”
裴盛秦抬头看时,岳父早已恢复了一副庄严肃穆之像,仿佛压根没看到他。裴盛秦亦不为察觉地点点头,缓缓退下。
杨诗意的音容笑貌在脑中回荡,渐渐地打碎了裴盛秦和这个时代之间最后的一丝隔阂。退下点将台的那一刻,他终于彻底地融入了这个时代。
一定不能够失败,为了自己,为了父亲,为了这大秦朝,更为了在益州默默等候我归来的那个火焰般的女子!
点将毕七万水师登上舟舰,顺江南下,军舰大小不一,有容纳千军的大船,也有载百十人的艨舟。
最大的一艘艨艟战舰,可纳三千兵马。父亲与诸大将幕僚都在此舰,裴盛秦与麾下一百部曲也居于此舰,这也是父亲特意吩咐的。
裴盛秦在战舰上巡游,看着这些精神抖擞的秦军将士,他们大多处在亢奋状态,裴盛秦在他们身上看到了热血与希望,还有荣耀与忠诚。裴盛秦十分地费解,记忆中,前秦在建元七年时才发兵中东晋手中夺取蜀地,至今也不过十余年。这些益州将士居然对伐晋毫无抵触,甚至还一片渴望。难道晋朝对益州百年的统治就这么不得人心?
裴盛秦对身边的亲卫随意问道:“顺强,你想伐晋吗?”
裴盛秦麾下的百人队分左右旗,各五十人,顺强是左旗旗长,与右旗旗长公狗一同作为裴盛秦的亲卫,侍卫在他身旁。
顺强三四十岁模样,面色黝黑,他使劲点头,道:“想,想了几十年了,小的做梦都想踏平南蛮。”
“噢,为什么?”裴盛秦不动声色地追问。
“小的本是汉人,年幼时南蛮入侵,占我家园,杀我父母。小的从小便心心念念要复仇。幸好大秦皇帝圣明,替益州父老驱除了南蛮,如今既染陛下要讨伐南蛮,益州儿郎自当身先士卒,上报朝廷恩德,下雪家国之耻。”
顺强显然是有一定文化基础的,否则说不出这样一番话,难怪可以做上旗长。顺强话中的“汉人”终于勾起了裴盛秦记忆的盲点,在前秦之前,晋朝对益州的统治并非是一直延续的。
早在西晋末年,益州便叛出晋朝,独立建国,这便是十六国之一的成汉。一直到三十年多前,东晋的大将桓温发动伐蜀战争强行“收复”益州。顺强所谓的“汉人”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