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太阳正要落山,霞光给峡谷镀上一层琥珀,又将一把一把的金箔洒在河面上——多么祥和的世界、多么值得纪念,葛岚感受到隽永的曲调、优美的词句,就要绕上他的舌尖。
但即使对于那些不懂得欣赏它的美的野蛮人,太阳也平等地予以光明——视觉重新回到追兵们的眼里:左路的六人发现犯人变成了一位纤细灵敏、身披斗篷的少女;右路的十一人则或多或少地察觉到,队伍好像变得疏松了些——他们的目光更多集中在前方这位与他们同着赭衣的逃犯身上,后者正杵在下一个拐角,出神地凝望着窗外。
令人费解的是,当飞奔的追兵看见通路尽头静静伫立的逃犯,他们都不自觉地刹住脚,失神地呆住半晌——也许人类之间确实存在这样微妙的纽带,也许碰巧飞过的仙子当真会撒下宁静与理解的花种,在那么一瞬,不共戴天的仇敌之间似乎也有了能融汇的情感……
“抓住他!”
但人与人之间的理解总是短暂而肤浅,更多时候,我们都在互不会意中相互责骂、相互争斗——譬如现在。也许是平日里就古板刻薄、不谙风月的那个卫兵最先从秘境中脱出,带头高呼出这一句。其余人等跟着,像一丛草里的麻雀,挨个惊飞,呼叫着冲向葛岚。
葛岚听到吆喝,偏过头,看见来势汹汹的追兵,也即收回神来,转身便跑。他跑得那么快,那么轻盈,好像阳光为他骸骨的空腔灌注了力量,又好像鲜活的空气在他背后生出羽翼——刚才缩短的距离霎时又拉到十步开外。
左转!葛岚本能地选择了向上的梯道。追兵从下层而来——不长不短的逃亡路给他留下了模糊、虚幻、迷信的印象。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的越狱早已惊动了监狱上下——而监狱上下,都有兵。
气流从葛岚的耳边刮过,躁动而鲜活,不仅因为速度,也因为与人间越来越紧密的联系——他跑着,每一步踏下去,都为下一步泵足了动力,鲜甜的、流动着的空气灌进他的鼻腔,金红的霞光好似天神的霓裳,锥形的、就像是裙摆,从梯道上方的出口散开来。
救赎!
葛岚越爬越高,终于,他看见了,在楼梯的尽头,那一方用细长条石圈住的、小小的天空——不再是青灰色的砖墙,不再是昏暗的岩壁,而是氤氲着霞光的、流动着的天空。他的脚步停下来,但只停那么一刹那,随即飞也似的冲出门洞。
啊,头顶青天,没有屋顶、无边无际——多么经典的画面,如果葛岚的铁窗岁月能再长一些、再痛苦和无望一些,他的解脱感一定更加强烈、更加持久。
当然了,客观条件也让他无法持久——仰望天空总离不得脚踏实地。葛岚低下头,发现自己正身处城墙之上,下方是紧闭的城门,挡住那些错过了开放时间的渡桥客。
龙桥静静地站立在霞光中,奔涌的浚河从他的脚底穿过,桥的另一端伸进升腾的雾里,仿佛那边的城墙上也站满了精兵强将,目光如炬,虎视眈眈地盯着对岸虎视眈眈的敌人——
没错,桥头的城门楼上站满了精兵强将。对面怎么样不好说,葛岚这边,每四五个城垛就站了一个卫兵,南北排开,少说有二三十人。
而葛岚冲出来的地方是一个凸出去的平台,兀地挂在窄窄的城墙上,像是鸭脖子里卡了一块石头。平台上铺满了稻草,金黄、松软,近似圆形,如同安泰食牛鹰筑在巨像头顶的巢。
一个穿着破布鞋的囚犯也许弄不出太大声响,但十多个披坚执锐、穷追不舍、上气不接下气的士兵却叫人不得不侧目。
哗啦——哗啦——,甲衣抖动着,十多个气喘吁吁的赭红色人形接连从梯道里挤出来;
旁边一个守城卫兵注意到了,哗啦——哗啦——,跑过来查看;
又一个卫兵注意到,哗啦——哗啦——,望见了前方穿着囚衣的逃犯;
哗啦——哗啦——,半边城墙的赭红色妆点都被这阵骚动卷去,色彩流动起来,聚往一端。如同斜起浅浅的一盆染料,颜色从较高的一边溜走,露出光秃秃的盆底;又如同入冬的枫树,红叶飘零,只余下了无生机的青灰。
葛岚被包围了——这是真实的包围,不是那种留一道关着的门或是草木丛生的悬崖、名曰“走投性包围——平台左右的窄道上都挤满了守卫,向下的楼梯也被刚冲出来的士兵堵住。葛岚惊恐地张望着,双脚不住地蹦跳着,随时准备弹射起跑。
但他真的没有机会。
士兵们缓慢地收紧包围,十步,九步,七步,葛岚无助地向后退,但事实上没有哪一方是后方——所以他一边后退,一边转着身,倘不这样做,他就要退到身后人的刀尖上——无助、可怜、束手就擒,葛岚像是过年的肥猪,看着全家人围着猪圈咽口水,不安地扑腾着。
突然,他好像踢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就在脚下的稻草堆里!他轻轻地挪动右脚,用脚尖钩住那东西,估摸着是一长条形的物件。包围缩到了五步。
“按住他!”
葛岚把那东西向上一踢,闪电般出手接住,手握处是竹制的棍棒,顺着竹棍往末端看去,十多支热弯的竹片如扇形展开,中间用两根横条拉住——草耙,或许直接道出这两个字更便于理解。
草耙长约五尺三寸,葛岚双手握住一端,起势便是一招横扫,像是从匪兵手里护庄稼的老农,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