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
这是我和她的约定,若非如此,她宁愿一死,也不会救任何一个越川人……
这时,忠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轻轻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谣:
“啊鲁索伊——喂鲁索伊——
前途既远且长,暗海卷起黑浪,
家园小灯昏黄。母亲在等我归乡,
母亲的泪光,迷失的孩子在何方?
身自瀛洲而来。魂向瀛洲而往,
等待归墟再临,吾回前生彼乡……”
这首歌由来已久,那是百余年前,越川尚未立国,潮族、浪族、汐族等各部族海民还身处于大雍朝的残酷统治之下,他们作为汶江口拉纤引海船入港的海奴时所唱的纤夫之调。时过境迁,此曲在越川依旧脍炙人口,海国上下无论老幼都会吟唱。
忠平稚嫩的童音中带着一丝沙哑。听得众人思乡之情油然而生,不由得黯然神伤。一个接着一个地加入,一同哼唱起来。连渊可盛也不例外。
宋月儿强忍泪水,等云堇纨骂得累了,才将他扶回到床上,重新为他包扎换药,细细收拾完毕后,提起药箱逃也似地出了舱房,倚在舱壁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哭声中,那悠扬而悲伤的海神槛歌,一如清清溪水,不掺杂着任何杂质与污垢,在舱廊内声声流淌:
“啊鲁索伊——喂鲁索伊——……”
……
“如此便制成了,你且尝尝。”
“唔,东,东将!”
郭怀仁捋须故作微怒:
“别只顾吃,告诉我,这里面混有哪些药草?”
那名曾与郭怀仁同舟共济,先是在大海飘流,后辗转到这个不知小岛上来生存的少年冥思苦想,边道:
“嗯……有绿耳苔、槟榔果、龙血树皮……还有颠茄花,和旬华。”
“错。”
“哪里?哪里错了?”
少年每次一旦紧张,烨语就说得结结巴巴。
郭怀仁不为所动:
“说过了,旬华只开十日之花,花谢后便结果,称之为——”
“啊!我知道了,是易阳!易阳草!”
“嗯,好生记着,上次用的海藻是马尾藻和海蒿子,你再去海边找些羊栖菜或是石莼来。”
“明白!”
郭怀仁看着雀跃不已的少年一路奔跑向海滩而去,心里既惊又喜。
这或许是个不世出的杏林天才!
虽然是敌我双方,但一个老人一个少年,在孤岛上挣扎求生,既然都不想死,那便有天大的仇怨也要暂时放下,携手共度眼下的难关。
少年会捕鱼捉虾,可鱼虾性寒不易常食,也很难在浅海中捕捉到猎物,郭怀仁便指点他采集岛上可食用的野菜、野果与菌类,甚至连少年捞回的海带中夹杂着的几根有毒海藻,也被他仔细挑了出来,扔到一边。
除此之外,太医院的郭博士还凭借着对草本植物的生长习性的了解,带着少年循着喜阴湿的草木之根系,掘出一口小小的井来。
不到三天,少年对这白胡子老人已敬佩得五体投地;同时,郭怀仁也从少年得知不少越川海国——确切地说是越川极东海淼氏一族的情况。
淼氏是越川大家族之一,当年潮族泷氏会盟各族,反抗暴雍,后又协同北雪国(也就是今日的天启)和西南桂离,彻底推翻雍朝,最终封疆立国,自号海帝。为褒赏各族战功,将海外诸岛分封给二十余个大姓家族,淼氏本来在战争中建功颇多,但因是身为与瀛洲海贼同一种族的汐族,所以被远远地封到了极东海,形同贬谪。
淼氏偏陲大陆,又常年面对海贼的滋扰,因此人丁并不十分兴旺,从上层社会到民间,缺医少药、夭折早逝之事天天都会发生。而越川海国本来医业就不发达,有名的医师都受泷氏、源氏、渊氏等帝家或豪门的大力延揽,更愿意留在大陆、沿海一带。
无怪乎少年视这白胡子老医生为天人,他虽然一直不出言作恳,但眼中的乞求之情,好学之意非常明显。郭怀仁一来身为杏林医者,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二来也暗有些为了报答他几番相救之恩的意思,便随手让他采了些草药,自己拣取适当分量,君臣互佐一番后,煎作浓浓一碗,让他尝药辨药,作为指点教导。
没想到短短十天的时间,这少年竟将全岛上下所有的药草统统记下,几乎没有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