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争嗤声道“我现在若真要夺位,他肯定坐不稳那位子。但我还是会北上,我得吓唬吓唬他,让他收敛些,别认为这天下本就是他该得的。上岸之时,已有人向我禀报了京城这些天发生的事,他做得太过了,若不是周思敏和岳父无恙,此时,北伐军应该已经在北上途中了。”
钱肃乐不觉得突兀,他知道这些事迟早吴争都会知道,等到了吴争这样的实力,很多事是瞒不了他的,就算京城没有布置暗桩眼线,也会有无数有心人主动传消息给他,这是很好的示好机会,有心人自然不会错过。
吴争道“就算我不北上,他的位置也已经摇摇欲坠。陈子龙率众发动政变,就是个很好的证明。他现在其实不应该将精力放在我这边,还是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位置。陈子龙代表着义兴朝堂最大部分人的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放也不是,一放,陈子龙的心性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可想而知,一定继续与他对着干。杀也不是,一杀,等于他就站在了最大多数的对立面。这就是个烫手山芋,有他好受的。”
钱肃乐默默地看着吴争,不接话。
吴争讪讪道“岳父大人别误会,我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只是不明白,你们……呃,陈子龙等人口中的忠诚,对象是谁?他们已经在淳安有过一次政变,理由是牝鸡司晨。然后废黜公主拥立了他,理由是庆泰朝不能没有天子。如今再次故伎重施,他们的忠诚如此地不堪一击,这还得到了无数士人的追随……简直不可思议。”
“名利罢了。”钱肃乐悠悠道,“陈子龙是个正直之人不假,但在正直之前,他首先还是个文人,是文人,就有义务去维护这个阶层的利益,就得受到这个阶层的影响和掣肘。从太祖废宰相设内阁至今,大明文人就是这天下的半个主人,与士大夫共天下,这话不是虚的。二百多年来,文人欲重振相权,皇帝自然得固君权,于是产生了剧烈的矛盾,尤以万历年间为甚。太祖设锦衣卫,成祖设东厂,宪宗设西厂,无非是固皇权,可二百多年的争斗,撕裂的不只是阶层,更是人心。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仇恨会保留、堆积起来,超越了对错,甚至越过了对国家民族的大义和忠诚。大明朝的党争,真是清流与阉党之争吗?不,是君权与相权之争。”苏家婉玉
吴争理解,民军真要是伤到了民众这个根基,李自成就是无根之木,又怎么可能壮大到百万大军?
这些兵员,那可都是来自最底层。
吴争有些明白了,“岳父大人的意思是,李自成遭到了这个阶层的反对而败亡?”
钱肃乐叹道“虽不中,但不远矣。李自成的败亡源于四个字,追赃助饷。这是太祖能坐稳天下,而李自成终究败亡的原因所在。李自成麾下大将刘宗敏以极其酷烈之手段严刑拷打王公贵族,乃至魏老,所获七千万两白银之巨,就连李自成都惊讶了,可在埋怨刘宗敏时,刘宗敏却道,皇帝之权归汝,拷掠之威归我。这就决定了民军的败亡了。”
“追赃助饷。”吴争呐呐道,“难道这错了吗?难道不该向王公贵族追赃,而向贫苦百姓摊派吗?七千万两啊,岳父大人,如果我有七千万两,三年之内,兴数十万大军北伐,何愁鞑虏不灭?”
钱肃乐蹩眉道“刘宗敏得了七千万两,结果如何?”
吴争一时语塞。
钱肃乐叹道“现在该知道陈子龙等人,为何之前明明要拥立你,却最后弃你如弊履了吧?就因为你所倡议的,劫富济贫,这四个字。这四个字比追赃助饷更令陈子龙等愤怒,视你如寇!”
吴争沉默了。
“吴争啊——。这话是没错,谁都知道没错,可现实不是那么一回事。自古以来,朝代更迭,这一阶层如同活物一般,不断地死也不断地生。它掌握着这世间除皇权之外的最大权力,甚至许多时候超越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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