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琰无数次想象过有一天他会离开家乡,离开家乡就再也没人管了,独立生活到底会是怎么一种感觉?是不是很美妙?突然,他想起了班主任胡华贵在毕业班会上的讲话:“离开初中校园你们就长大了,15岁就能办身份证了,揣着它,就意味着你们不再是孩子而是大人了。”
当时,他对这句话并没有太多的理解,现在想来老师的话是多么正确。
近两个小时后,面包车终于到了渭河边上的虢龙火车站,他们一行四人跟面包车司作别后,就扛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朝售票大厅走去。这里熙熙攘攘,每个窗口前都排着长长的队,张有志将大箱子靠墙放下,和王小玲的爸爸排在了售票窗口“长龙”的后面。
火车站里人山人海,张琰已经记不清是怎么挤上火车的,他坐的是一趟过境车,一进检票口,人们就跟西班牙斗牛一样,疯了似的朝着火车冲去,背着背包的他就像长了壳的乌龟,一下子被束缚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群南下打工的农民工裹挟着呼啦啦朝前冲去。
凌乱的脚步,起哄般的呼喊声,像海啸一样袭来,张琰的脚尖突然一阵钻心地痛,也不知被谁踩了一脚。父亲和王叔叔还有王小玲的身影不时会被奔走着的乘客阻隔和切断,他们相互喊话,以确定大家还没有失散。
就这样,张琰迷迷糊糊前拥后挤地被挤进了火车车厢,车厢里发酸的汗臭味直往鼻孔里钻,张琰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这是他闻过的最难闻的气味。怦怦的心跳还没有平复,火车就发出“呜哐当哐当”的声音,脚下就动了起来。
张琰坐在靠窗户的位置,田野、树木、房屋还有滚滚流淌着的渭河,被越来越快的火车一个个甩在身后。坐在他身旁的父亲没有心思看风景,一路的奔波让他有些疲倦,他背靠在青灰色的人造革坐椅上,微微闭起了眼睛。对面座位上的王小玲跟企鹅一样挺着脖子看着窗外,沉默不语,她爸对车厢还颇有几分好奇,不时东张西望。
这是张琰第一次坐火车。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许多东西还没来不及看清楚就一闪而过。在“哐当哐当”急促而紧凑的声响中火车越来越快,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肆无忌惮地驰骋在广袤的大地上。张琰不禁想到自己儿时的往事和回忆,是不是也跟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一样,会被永远抛在身后?
这次他要去的地方离家有700多公里,他不知道那里的口音能不能听懂?那里的饭菜好不好吃?到了那个陌生的地方举目无亲,想家了可怎么办?
突然,一行热泪沿着青涩的脸颊滑落。这就是背井离乡吗?
路边的一景一物历历在目,张琰仔细地记忆着每一个具有标志性的路口和建筑,他不去想像未来的学校会是怎样,心里默默念叨着:“我一定要记住来路,万一哪天想家了,也知道是走什么路来的?”
张琰想起电视剧里有一对从小青梅竹马的恋人,不料女孩被选入宫,男孩含泪送她时说:“不管京城在哪里,我一定会去看你。”,“恐怕你根本进不了宫门。”女孩哭着说,“那么远的地方,就是鸟儿想飞回来,都会飞断翅膀……”
女孩当年16岁。难道16岁是分别的年龄吗?
“琰琰,你怎么了?”父亲张有志一睁开眼睛,只见张琰泪流满面。
“没事!”张琰抹了一把泪,眼圈留着红晕。
“去了新学校会有新同学,每个月我都会给你写信,再说了,不是还有你王叔家的小玲嘛。”张有志安慰他说。
在张琰成长的记忆里,父亲从来都是按大人的语气跟他说话,有些冰冷,也有点生硬,更是不由他分说。这样温柔的语气突然触动到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他侧身一头扎向座位椅背,瘦弱的肩膀随着抽泣一起一伏。
“张琰,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别人看了会笑话的,一点也不像个男子汉。”王小玲的声音传进他耳朵。
王小玲倒没有伤心,在路上还带了一本琼瑶的言情小说,时而看看风景时而用胖乎乎的手翻翻小说,倒挺自在。对爸爸一路上的叮咛她总是不耐烦地回应:“知道,知道啦!”
一路上的风尘颠簸让他们都没有了精神,下午四点多,绿皮列车在啦啦的刹车声中终于停了下来。张琰一脚踏在了岚莱省省会洛明市的热土,在这里他将开启四年的学习生活。
火车站的大楼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洛明。
岚莱省在张琰家乡东南部,也是一个以农耕文明为背景的省份,两地的风土人情和劳作方式很接近。太阳已经在头顶划过了大半个圆,这会几近夕阳西下,张琰抬头看了看天,一种青春年少的气质会从眼神里,从举手间,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在人生地疏的洛明市,他们四个人生怕走散,出站时油然而然地排成了一支小队,背着大箱子双手分别提着包的张有志弯着腰,努力地伸着脖子走在最前面,像一头正在耕地的老黄牛任劳任怨。身后是王小玲的爸爸,他把衣服和洗漱用品全都装进大麻袋竖着扛在肩头,他身子胖,每过一会麻袋就往下滑,他就一手叉腰,走几步就耸耸肩头,把麻袋往上颠一颠。张琰依旧背着背包跟在大人后面。王小玲身上只斜挎了一个帆布口袋,她迈着企鹅步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一路上东张西望,像嗅觉灵敏小猎犬一样,用目光搜索着从未见过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