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兰,先生后人,我岂敢怠慢,珏在学宫好得很,你不必担忧。只是自古圣贤若是不识文章,修身尚且做不到,遑论齐家治国平天下。我教他文章,是为他好。”邹固再次拒绝了孟兰,上一次,是邹固任学宫祭酒之时。
“莫非师兄当真以为珏是先生后人?”孟兰嗤笑,“先生若是有后,岂会藏于雍州僻地?先生若是有后,你我岂会不知?”
“孟兰,既然他并非先生后人,你又何必如此在意?说到底,不论他是还是不是先生后人,我都不放。”邹固沉声回答,言语之间,毫无商量余地。
“既然师兄执意不放,孟兰只得择日再来,”孟兰再问,“师兄可知,冰雪消融后是何物?”
“冰雪消融后,是春天。”不等邹固回答,珏已抢先。
邹固哑口无言,不得不重新审视珏。孟兰哈哈大笑,出了学宫。
冰雪消融后,是水,人尽皆知。冰雪消融后,是春天,不无道理。
昔年子丑煮茶,孟兰、邹固侍奉在侧。
子丑教诲,天下有三种人,一是种茶之人,二是煮茶之人,三是饮茶之人。
种茶之人,是天下黎民;煮茶之人,是满朝公卿,是四海诸侯;饮茶之人,是大黎天子。
邹固二十三岁,认为学艺精湛,子丑同意他出山。尔后十余年,邹固习纵横之术,最后回到洛邑学宫与子丑论道,半日后败兴而归。旁人不知,只有孟兰知晓,先生只泡了一壶茶,邹固小酌一口,尽是苦涩,于是不敢论道,再拜子丑为师。
子丑回答:“你已出山,是煮茶之人,可惜你我不是为同一人煮茶。”
邹固习纵横之术,是要为诸侯煮茶。子丑有仁义之道,是要为天子煮茶。
邹固不是子丑,子丑教诲天下有三种人,邹固认为天下只有两种人,十之八九是庸人,万里挑一非庸人。
黎室无能,便是天子,也是庸人。天下九州,有德者王之;四海万民,有才者御之。
天下只知晓孟兰、邹固都是子丑高徒,却不知两者的道义却大相违背。子丑不死,孟兰不出世,他继承了子丑衣钵,将天下人分为三等。邹固出世,一半儒家道义,一半纵横术法,将天下人分为两等。
虽说珏愚钝,邹固却一向认为可以教化,整日要他读圣贤诗书,学纵横之术。可惜,痴儿到底是痴儿,珏迄今为止,连半个字也识不得。
邹固问其珏记得多少人,珏掰着手指数,以母为尊,以孟兰为师,以长安为邻,以雁舟为友。再问,他一概不知,一概不晓。
所以邹固一向以为他不是子丑后人。
邹固不肯放珏,只因为生性多疑。孟兰三番两次来求人,此子定然有不俗之处。孟兰越是来求,他便越是不放。
君子有所不争,君子有所必争。
今日痴儿珏这一答,邹固诧异之余更多的是欣喜,此子愚钝吗?此子非但不愚钝,反而是天下万里挑一。
天下是八九是庸人,庸人的回答便是冰雪消融后是水。天下万里挑一非庸人,或是圣人、贤人、才人,或是成大事者。
邹固自然是圣人,宋骁是成大事者,所以邹固愿意入宋为司徒。
宋骁十子,子子庸人,所以邹固喜欢谦修,所以宋骁有意立谦修为嫡。
“珏,儒道法墨、农兵纵横,你愿意学哪一门?”邹固不再纠集让珏识字读圣贤,另辟蹊径,说不定会有奇效。
珏一脸茫然,摇摇头。
邹固这才想起,珏是痴儿,哪晓得诸家。
于是他耐心讲解,儒道法墨,农兵纵横是大学问。
“孟先生学的什么?”珏问道。
“纵横之术。”邹固哈哈大笑,孟兰,你帮我一大忙。
“那我也学纵横。”珏忽然来了兴致,孟先生学纵横,纵横肯定是最大的学问。若是我学得细致,孟先生定然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