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一惊, 不禁转头看林展鹏, 林展鹏对她点点头, 她犹豫了一下,慢慢走到林老太爷面前三步。
林老太爷见到她的第一反应都是看向林展鹏,征询林展鹏的意见, 心中更是满意之极。他满面笑容地看着面前三步远的江陵, 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这是一个极是俊秀的孩子,小小一张雪白脸上,眉如鸦羽, 黑而挺秀,双眼湛湛,大大的眼瞳漆黑而清澈, 鼻梁秀直,小小的嘴巴如菱角微微翘起。
身量方八九岁童子高矮,偏于瘦弱, 浅紫色短衣下愈显得小小一只。虽然那点违和感总也挥之不去,但是他这双看尽大江南北人生百态的老眼却也看得出来, 这是一个心底干净的孩子, 同时, 她并不天真。这太好了。这真的是太好了。商户人家,最怕的就是天真。
因为打量得久了,江陵有些不安地垂下了眼, 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 真个雌雄莫辨的美童。
他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他走了眼了,他急于护住家人,护住家人之间的感情,便没有仔细去看清楚,昨日,他静下心来略想一想,昨日逐她走的时候他那一回头看到的她的眼神曾令他有所不安,其实已经有所警示,但是他何曾会在乎一个小丫头?
此时他心知在江陵心中,他已不足以信任,只怕将最大的秘密告知他、以交换她能在林家得一栖身之地的做法,也是她自己提出来的,至少,也是她同意的。是的,交换。交易。不过也许这小丫头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就是一个清楚明白的交易。他微微苦笑。
同时他的心中也是惊愕,这个小丫头,这般年幼,却这般明白通达,假以时日,该是何等人物?这既是好,也是无法掌控的危险。他不禁望向林展鹏,却见林展鹏亦是有些担心地望着自己。
好在,有林展鹏,厚道真挚的林展鹏,待她以诚以信和关怀,所以她应该还是会尽心尽力地对待他,但是,不是对林家。
那也是极好的了。林展鹏,迟早是要代表林家的。
林老太爷叹了口气,温声道:“好孩子,你不用再害怕。以后跟在二少爷身边,好好帮衬他,林家,不会亏待你。”
江陵抬眼看了看他,明净的双眼微微垂下,点头。
林展鹏见林老太爷并没有说什么,才去动手一一把宝石放回匣子,林老太爷见他手中拿着的一颗:“库房中我记得有一斛南珠,你等会去取出来给你母亲做一副头面。你母亲喜欢珍珠。”
林展鹏怔了一下,迟疑地抬头看着祖父:“阿娘她……”
林老太爷笑了笑:“你们母子,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不欲你们生隙,我这就去找她说一说林溟的事情,她自然会明白的。”
林展鹏不假思索地拦住祖父:“不,阿爷,绝不能与阿娘说林哥儿的事。这是林哥儿的私隐,别说你没征求过林哥儿的意思,就算问过林哥儿,她愿意了,我也不愿意。阿娘性子孤拧,没有人可以左右得了她,那天我和阿爹与她讲了如今林家情势不容乐观,她……竟是不以为然,还是要让我重新进学,以为那都是些不要紧的事情。阿爷,她若是知道林哥儿的事情,难保有一天……”
林老太爷怔住,怔了许久,方哑声道:“你是说,你阿娘这般不识轻重?”
林展鹏对母亲先是因为母亲的偏心言行而难受,后来一桩桩一件件,难受慢慢变成了失望,最后因为江陵的事情,陈氏执意认为他为美色所惑时,那种失望铺天盖地。然而当对着至亲深深失望的时候,其实才是最最难受的时候,而且这种难受和之前的那种难受是完全不一样的。可能是因为心中难受得太久、次数太多,林展鹏竟有些麻木的感觉,是以他最后也只是淡淡地说:“阿爷,这些年阿娘虽然在普通的事情上尚讲道理,但是,她认定的主意,从不会改变,她心中认定的事,也绝不听半分劝。她不会接受林哥儿的。可是我既用了林哥儿,就定要保住她一身安危。”
她信的是我,不是林家的人,我不能辜负她的信任。林展鹏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的祖父。
林老太爷定定地望着林展鹏,他没想到林展鹏竟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件事:江陵信的是他,只是他。于此时他心中竟全是喜悦,这般慧根,是他的孙儿。可幸,可惜。
林老太爷重又坐倒,思量半晌,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其实心中百般不解,陈氏读书明理,是三个儿媳中最宽容大方的性子,长孙也被她教导得极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了?他想起长孙前日晚上与他说的话,心中惆怅,亦很有一些愤怒,一个母亲,何以要这么委屈自己的儿子?她的眼中到底看到的是些什么?
他点点头:“我明白了。在林家,林溟的事情,只有我和你、林溟三人知晓,断不会有第四个人。”他语气慎重,既看着林展鹏,也看着江陵。
江陵盈盈一福,目光望向他,带着感激。
林老太爷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
林展鹏则不欲多说,自己的阿娘,说什么都是自己的阿娘。他放好宝石,盖上匣子,却并没有立即拿到库房去存放起来,反而走到江陵面前,认真地看着她:“林哥儿,现在我有些话要跟你说,这些话很重要,非常重要,你要认真听着。我知道你听得懂,也明白,所以,一定要听仔细,知道吗?”
江陵抬头看着他,不明所以。
林展鹏对着她安抚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