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时间尚早,紫冰就起了床。她打量着江南小镇的清早,薄薄的晨雾从门前的小河上升起,笼罩着整个村庄。远处有赶早的人挎着竹篮匆匆赶路,河面上有小船划过,船上满载着鲜活的鱼虾和蔬菜,眼前的玉兰花翩然盛放。一切的一切,因为笼上了薄纱,而变得如梦如幻,人也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这是她梦中的家乡,如今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她却有种陌生的不真实感。她坐在树下的石凳上静静地看着水雾消散。
大约过了半顿饭的功夫,云龙出来见紫冰树下坐着,就过来并肩坐下问:“睡得可好?”
“说来奇怪。这里没有京城的明争暗斗、算计人心,还有外婆躺在身边,按说这儿更像是家。可我却没有在清逸斋睡得安稳、踏实。”
云龙笑道:“那是你心里有事。”
“不是的。”
其实昨日见到期盼许久的外婆,紫冰并没有像之前想象中的开心。反倒时时想到在南清宫的家常琐事,甚至连八王起初对她严苛的教导,她想起都会微笑。后来她明白了,在京城她的姐姐姐夫面前,她可以随意哭、随意笑、甚至任性妄为,一切都随心、自然、不加掩饰。眼前外婆虽是她的至亲,却因为经年的隔绝显出不该有的疏离。
“我都不知道该跟外婆说什么。”
云龙理解这种感受,微微笑道:“外婆盼了这么多年把你盼回来,说点她高兴的。”
“有些话她总是反复地问,我不知道是不是……”
云龙明白紫冰是怕外婆不相信她的话,才要开口宽慰,听见有人出来了,回头见是常婆婆,忙招呼紫冰一道起身问好。“常婆婆好。外婆呢?”
“老太太昨晚怕是聊得晚,乏了。还没醒呢。你们先歇着,我去买点菜。”
紫冰见常婆婆面露难色,想来刚才的话她是听见了。紫冰愧疚地叫了声:“常婆婆?”
常婆婆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道:“紫冰啊,你外婆老了,时不时就会糊涂,有些话反复地说。你得多体谅她。”紫冰点点头扶她坐下。
“你外婆这些年太不易了。当初你爹来买绣品遇见了你娘。后来他在乡里不小心摔断了腿,你娘常去照顾他。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感情。可是你外婆担心啊,她怕商人重利轻义,看中的只是你娘的刺绣手艺……后来又听说北方打仗,你外婆就更担心……她常去跟过往的客商打听消息,可是这么多年,林家一直没有消息,也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再后来你外婆哭坏了眼睛,人也糊涂了。我们做梦都没想到你能回来,外婆高兴啊!”
见紫冰呆呆地坐着,云龙道:“紫冰,你也别太拘谨了。你开心了,外婆她老人家才高兴,啊?”
常婆婆见紫冰点头,略感欣慰,抹了眼泪:“你们坐会儿,我去买点菜。”
常婆婆走后,新情旧怨一齐涌上心头。紫冰用手不断地抽着树干,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流。云龙扶住她算是安慰。紫冰再也忍不住,靠在云龙肩头哭出声来。云龙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由她哭了一会儿,劝道:“好了,紫冰。让外婆看见,就不好了。”
云龙帮她楷静泪痕:“这世间的事啊有些该放下;有些却该敞开怀抱,才能更自在、更幸福。在并州的时候,我不劝你,是因为我觉得那是该放下,该忘记的,没什么可劝的。可咱们千里迢迢地寻到这儿,不就是为了来找这份亲情吗?”
两人并肩坐回石凳上,云龙接着道:“我三四岁就被带到军中,跟随大娘。开始的时候,很想我娘,大娘对我再好我也不理睬,成天的哭闹。有一天爹恼了,说:明明有两个娘疼你,非不知好歹,弄得跟个没娘的孩子似的。那天以后,我忽然就开窍了。从那以后,我发现大娘对我真的很好,我娘每年也会给我捎衣服来。我收到的是双份的关怀。大娘去世的时候,我很舍不得她!那时候我就想:若是当年我一直对大娘的好意不理不睬,岂不是要错过了太多?”
“是。我明白。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
“真心就好。外婆心疼你,你不会看不出来。只不过,你跟她不熟悉,又怕把陈年旧事扯出来,你才处处小心。我知道你是怕外婆难过。只是太过谨慎了,反而失了家人间的无拘无束。刚才常婆婆也说了,外婆人老了,难免会糊涂、会絮叨。你别想那么多,就像在南清宫一样,好好地陪陪外婆,高高兴兴的!”
紫冰自然遵循,早饭时主动问道:“外婆,吃完饭,您给我讲讲咱们这儿的事吧?”
外婆答应着,又问常婆婆:“今儿初几了?”
“今天是三月三,镇上有庙会。”
“都初三了。吃完饭,你们去庙会转转吧。”
“外婆咱们一起去?”
“你们去吧,外婆老了,走不动了。”
“那我在家陪外婆。”
“我个老婆子有什么好陪的。出去转转,回来给我讲讲有什么新鲜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