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庄的监督人第一个发现顾悠悠的到来,旁的织工们不是垂头慢吞吞地织布,便是毫无所觉地跟别人聊天。
又或者是她们看到了顾悠悠却假装没看到。
监督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名唤杜源,面貌普通,却是人如其名,最会左右逢源。
杜源忙快步到了门口迎上去,对着顾悠悠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敬意的笑容:
“顾老板来啦,”他说着便将头转向庄内对新来的老板视而不见的织工们轻喝道:
“顾老板来了,都同顾老板问个好!”
杜源能成为布庄的第二个主人,自然是有些眼色的,更何况这两天也听说了顾悠悠同合作商们谈判的事情,于是对这个新上任的布庄老板也有了几分敬重和忌惮,并不似布庄里的其他人一样轻视。
庄内有意忽视顾悠悠的织工们这才抬起头,离远一些的人还不情不愿地嘟囔了几句什么,顾悠悠这几个月来跟着云淮学功夫,多多少少也提升了些这副身体的耳力,碰巧也听到了那些人的碎碎念。
“切,什么老板,什么都不懂还来当老板!”
顾悠悠眼神微冷,倏地扭头看向出声的人的方向,那人猝不及防地对上顾悠悠冰冷的眼神,后背一凉,暗道她说那么小声不会真给人家听见了吧!
她原就不把顾悠悠这个半路挤进来的新老板,可眼下被顾悠悠冷冷地一看,心里竟升起了几分惧意。
然而下一刻顾悠悠就将淡淡地移开了目光,好似刚刚那冷得能结了冰渣子的眼神只是别人的错觉。
杜源打顾悠悠来就暗暗关注着她,自然没错过她那一瞬间的眼神,心下暗惊,不由对顾悠悠更小心了一些。
织工们三三两两地跟顾悠悠问了好,声音活像没吃饱饭,听起来有气无力地,杜源眉心一跳,正待再呵斥她们几句,顾老板却好似知道了他的意图,抬起手制止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杜源默默合上了嘴,便见顾老板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才转向庄内的织工们,语气平淡道:“继续做。”
织工们便又慢吞吞地重新做起手上的活儿,顾悠悠迈步向布庄平时记录成品数量和客人要求的地方走去,杜源忙抬脚跟上去。
跟着顾悠悠进了账房,杜源揣测着顾悠悠的意思,迅速从柜上拿过一本册子,双手递给顾悠悠,道:
“顾老板可是想看近期的订单?这本记着最近的订单和庄内的成品货量,顾老板请过目。”
顾悠悠无可无不可地接过来,随手翻阅着,嘴上却是问道:
“刚刚那些织工们都是什么时候招进来的?”
杜源闻言眉心又是一跳,直觉顾悠悠这个问题有些不妙,心下犹豫着斟酌了会说辞:
“这些织工大部分都是从布庄成立伊始就进来的,说起来也算是布庄里的老人了。”
他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
“她们的手活儿不错,有一些的手活儿都是城里人公认的好,便是那些来进货的,偶尔也会指名点姓要她们接活儿。”
这话就是在委婉地表达就算庄内的织工们消极做工,也不能辞退她们,因为她们都是庄内的老人,是进货方指名道姓要的能人,就算犯了错那也是小错,得忍。
顾悠悠心中冷笑一声,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订单,又去翻后面的仓库存货量,一边头也不抬地道:
“她们是庄内的老人,那你呢?杜掌事?”
杜源笑容僵了一僵,他自然是因为早年跟着吴老走生意,得了吴老的信任,才从一开始就坐稳了布庄掌事的位置。
可他险些忘了,吴老信任他,顾老板却未必肯信任他,如今布庄换了新老板,顾老板若是对他不满意,自然有那个资格把他这个在布庄待了将近十年的掌事撤下来,换成顾老板的自己人。
杜源笑容有些僵硬,谨慎地回道:
“这……杜源虽不敢自称布庄里的老人,却也是从布庄成立时就在这了的,顾老板可是对杜源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顾悠悠在现代做的是保镖的活儿,一向崇尚能动手绝不动口的人生准则,最是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面对杜源这一问,她也不拐弯抹角,毫不客气地回道:
“就目前而言,杜掌事的确是令我不太满意。”
杜源料不到顾悠悠会不按常理出牌,嘴角的笑容彻底僵硬了,片刻后想再恢复如常,却也笑不出来了,便收了笑容,认真又小心地问道:
“顾老板可否告知杜源,杜源有何处做得不好,好让杜源及时止损?”
顾悠悠看着本子上记录的这一周内布庄完成的成品共98件,其中标注着精品刺绣的成品31件,这个数量按普通的裁缝店或是成衣店来说算是正常的。
但这可是瑞阳城最大的布庄啊——单就织工有一百多名,染布的工人有十几名,更别提还有打下手的裁衣工针脚工,这些人加起来将近两百名,却只在一周内完成了98件成品!
顾悠悠眉头皱了起来,即便古代制作衣服的工具并没有现代那样方便,效率也不高,但按她最近对绥阳城里大大小小的成衣店的了解,布庄里的这个人数,若是认真做活儿,绝对不止是92件成品这样可怜的数字。
由此可见,布庄里的织工们仗着吴老对布庄不是多么上心,而最近又换了新老板,一个个偷懒到了什么程度,而布庄的这位杜掌事又是如何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悠悠皱着眉继续看着本子上的往期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