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历一百九十五年春,三月十八。
这不是个特别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人或事。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月明,星稀,有凉爽的夜风,以及倦鸟归巢时发出的几声轻啼。没有遮天蔽日的阴云,也没有故事里的月黑风高,一切都显得如此平凡,平凡到或许未来也很难有人会记住这个夜晚。
这不是一个杀人夜。
只是尹千秋却很清楚,自己今日只怕是非死不可。
他人在官道之上,京城在几里之外,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几里开外的京城灯火依旧通明,尹千秋甚至已经能够听见隐隐约约的喧闹声自城墙之后传来——城墙之后是另一个世界,那里的灯红柳绿与纸醉金迷总能够让人流连忘返难以忘怀,几日的舟马劳顿之后,尹千秋只想赶紧进入京城之中,然后叫上两个年轻貌美的妓子,再弄上一只肥的流油的烤鸭,安安心心地在客栈里度过一个无比美好的夜晚。
尹千秋很有名,相当有名。
千尺凌云山上的剑客天下闻名,他们的剑法卓越,所以他们看剑的眼光也同样卓绝。每隔三年,凌云山都会邀请诸位江湖剑客上山论剑,而尹千秋参加了足有五届之多——凌云山的《凌云万剑录》之上罗列了江湖中三百位最优秀的剑客,而尹千秋,一直名列前百之中。
单单是能够名列其中,就已经是一种难得的荣誉与认同。
年少成名至今,尹千秋在江湖上已经摸爬滚打了三十余个年头,而如今他年近知天命,虽然剑锋凌厉不如当年,但他的剑依然很快,并且伴随着年龄一并增长的,还有他对敌时的经验与使剑时的老练。
他的为人也同样老道,他是个很不错的诗人,也是个出手相当阔绰的浪子,纵使他的年纪已经不小,这沾花惹草的毛病也从未改过,不少歌坊青楼都留有千秋剑客尽兴之后诗兴大发而出的作品——只是他从未因为自己的坏毛病给自己招惹过任何的麻烦,因为他很老练,各种方面都很老练。
老练深沉的男人总是会受到那些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们的青睐,所以尹千秋与京城里不少青楼里的姑娘都有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方才在来路上时,他原本已经想着要不要唤上两位相熟的姑娘来客栈里叙一叙旧,毕竟熟悉的姑娘总是更能让人心情放松,身体上当然也会更加放松。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度过一个非常美妙的夜晚。
只是现在,这一切都变成了一纸空谈。
因为他的眼前站着一个人,一个戴着白色的斗笠、笼罩在白袍之中的人。
白袍人腰间带着一柄刀,狭长的刀。
像蛇一般狭长的刀。
“幸会。”
白袍人的声音很年轻,他没有刻意改变自己的声音,他也不必要改变自己的声音,毕竟被一个死人听见自己的声音并不是一件大事:“你好像不太走运。”
尹千秋缓缓地将手放在了腰间的长剑上:“哦?”
“遇见我的人基本上都死了。”
白袍人的语气很诚挚:“你也会死,所以你不太走运。”
尹千秋轻轻地眯起了眼,细细的皱纹出现在了他的眼角:“也许不走运的并不是我。”
白袍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上一个人也像你这么说。”
尹千秋叹息道:“你认为自己能胜过我?”
“你很害怕,你一直在虚张声势,却又不敢抢先一步拔剑。”
白袍人没有回答他,只是语气轻松地道:“我不需要认为,事实就是事实,你不是我的对手,你只是我的猎物——我想杀人,我想找个人试试刀,而你恰好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并且你的名头似乎还不小,所以我来了。”
他微微顿了顿,斗笠里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如果你准备拔剑的话,那我就来杀你了。”
——于是尹千秋拔剑。
他的剑果然很快,剑法也极其精妙,他那套“千秋剑法”施展开来之时,漫天的剑光仿佛能够将月色夺去,让那白袍人看上去宛如暴风雨之中的一叶扁舟,似是除了招架躲避以外,再也没有了任何的还手之地。
刹那之间,尹千秋便出了有二十余剑,在短短的一瞬间能够斩出二十余剑,这位千秋剑客的剑法显然不是一个“不凡”所能够形容的。他的千秋剑法脱胎于漫天的落叶,每一剑都虚实相生,不论对手以何种方式拦下他的剑,他都有无穷无尽的后招去应对。
他的剑法本就算得上是顶尖,只是内力修为缺了些火候,否则他至少能够跻身进入万剑录的前五十才是。
只是白袍人只出了一刀。
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一刀。
这一刀穿透了那漫天的剑光,像一条出洞的毒蛇,准确地找到了尹千秋剑法里的破绽,也找到了尹千秋的咽喉——比起尹千秋那漫天剑影的千秋剑法,他的刀实在是太过简单了些,像是厨子在剖鱼,像是樵夫在劈柴。
但最简单的刀,往往却最让人难以招架。
而尹千秋对于他而言,就只是一条砧板上的鱼。
于是头颅飞上了天,刀上却没有沾染上一滴血。
“好刀。”
白袍人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刀,看着手中的长刀啧啧叹息道:“杀人不沾血,这样的刀自然算得上是一柄好刀——只可惜,让你见血的这人却不太符合你的身段,他实在是太弱了些,配不上你的锋利。”
于是他缓缓地收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