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二天清晨,街上的喧嚣声传入医馆之时,躺在病榻上的冤大头依然紧紧地闭着眼,全然不愿醒来。
他有些尴尬,有些羞涩。
这份尴尬不完全是因为自己现在正赤着上身躺在陌生的病榻之上,还因为自己昨夜的那一场惨败——对于一位初出茅庐但却自视甚高的少年俊杰而言,失败带来的挫折感与羞耻感自然是难以言表的。
腹部传来的痛楚一遍遍地提醒着他昨夜的一切并非黄粱一梦,他还记得刀马旦转身射来的那一柄飞刀,还记得自己后颈处那一点冰冷的刀锋,还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最后的那一幕——他还记得一切,虽然那一切隐约有些朦胧,但却格外真实。
卓越叹了口气,终于睁开了眼。
只是他睁开眼的那一刹那,那映入眼帘的白墙黑纱骇得他又一次闭上了眼。
他觉得自己知道自己在哪儿,这地方应该叫做灵堂。
而躺在灵堂里的人只有一种,那种人叫做死人。
“醒了?”
就在卓越心中惊疑不定之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忽然从他的身边响了起来。卓越连忙睁眼,却发现一个身穿黑色袈裟模样平凡至极的老僧正坐在自己的身边,闭着眼睛拈着佛珠正低声念诵着经文。随着卓越睁眼,这老僧也缓缓睁开了眼睛,漠然且空洞的目光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卓越,一言不发。
卓越深吸了一口气,挣扎着从病榻之上坐了起来,抱拳道:“晚辈见过佛爷。”
“你知道某家是谁?”佛爷扫了他一眼,又一次合上了眼睛。
卓越沉默了一会儿:“晚辈既然来到了这戌亥八街,自然是知道佛爷的大名的。佛爷威名赫赫,晚辈早已是久仰大名。”
佛爷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并没有多少温度,倒是有几分像是讥笑:“不错,这理由不错,你自然是该认识某家的——你也很不错,诚实,有礼,比卓二好。”
卓越苦笑,他也只能苦笑。
他的确很想超越自己的两位兄长,但在“礼节”这一环之上超越卓非凡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众所周知,卓老二永远在用鼻孔看人,要让他知道什么叫“礼”简直比登天还难。
“佛爷谬赞。”
卓越苦笑着拱了拱手:“晚辈与家兄之间犹如云泥之别,如何能比?昨夜晚辈本以为自己能够轻取那刀马旦项上人头,但最后却中了刀马旦的拖刀计,差点命丧当场——若是换作二哥,那刀马旦只怕连刀也不敢拔,更别说伤到二哥了。”
佛爷又一次睁开了眼,他的目光中蕴含着显而易见的嘲弄:“若是换作卓二,昨夜他可不会出手。”
佛爷此刻显然意有所指,但卓越却并不知情。他略作沉吟,旋即断然道:“佛爷此言差矣,二哥虽然性子冷厉了些,但也算是侠肝义胆,若是见得恃强凌弱之事未免便会袖手旁观。昨夜若是他见得铁兄这么一位手无寸铁的百姓被刀马旦截杀,绝不会坐视不管!”
——不知自己是不是花了眼,卓越似乎看见佛爷忽然翻了个白眼。
“卓公子,伤势如何?”
短暂的沉默之后,佛爷忽然轻飘飘地换了个话题:“某家虽然算不得神医,但这黄岐之术多少也算有些心得。卓公子这伤就某家看来,虽然不轻,但依然只是皮肉之苦,并未伤及五脏六腑,不必太过惊惶——内服外用的几贴药某家已经准备好了,若是卓公子觉得已无大碍,门外还有人相候。”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卓越也不是蔺一笑,佛爷的弦外之意自然是一听便懂。他也不管自己伤势如何,立刻翻身跃下了病榻,抓起了身旁的长袍便抱拳道:“多谢佛爷相救,晚辈感激不尽。日后若是有需要卓某相助之处,但凭吩咐!”
他这一番话说得倒是江湖至极,只是佛爷却只是又一次古怪地笑了笑,然后便再一次闭上了眼。
佛爷自然是用不上一个刚刚来到戌亥八街的小人物的,纵使在八街之外他是大名鼎鼎的四秀之首,纵使他是堂堂卓家的三公子——但在这里,他依然是个小人物。
卓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穿好自己的长袍便大步走出了医馆。腹部的伤势依然微微有些发痛,但那痛楚却已减弱了很多,令得卓越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感叹佛爷医术之精妙。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腰间的纱布,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推开了大门——
“卓兄!小弟终于等到你了!”
打开大门的那一刻,阳光有些刺眼,刺到卓越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能够看到再一次看到阳光总是令人心情愉悦,那阳光甚至令卓越的心中都不免生出了些感动。
只是与此同时,一个声情并茂悲戚至极的声音也一并响了起来,并且那声音实在是太过悲痛了些,悲痛到令卓越甚至对自己都产生了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命丧黄泉了。
卓越缓缓地睁开了眼,看着眼前那个拱手作揖的人影,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只是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怪异与哑然。
沉默了许久之后,卓越终于叹了口气,苦笑道:“铁兄?”
卓越一向认为自己养气功夫相当不错,虽不至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也绝不至于随随便便地便喜怒流于形色。只是眼前的铁怅实在是太过奇怪了些,任何人看见他那一身花花绿绿的盔甲、腰间的苗刀、以及头上那顶像是从远东岛国集市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