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醒醒!”
突然,一声惊呼划破溶洞内的宁静。
杨不疑在夹层上声嘶力竭地喊着,声音传到众人耳中,分外凄凉。
是他?卫伯和与召公虎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是他!
“杨少侠,情况如何?”召公虎声音有些颤抖,早已没有往常那般淡定从容。
蒲无伤这时也开始紧张起来,朝杨不疑喊道:“杨兄,快拉我上去看看,或许有救!”
七嘴八舌,溶洞中突然间变得喧嚣起来。但事实上多说无益,所有人都无计可施,只能原地等待。就在此时,头顶上突然传来兵刃撞击之声,越来越猛烈,越来越频繁。
“杨贤弟,你在作甚?”赵札一脸惊异。
卫伯和觉得奇怪,这杨不疑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召公虎也安排兵士再次搭人梯,准备另派人上去一看端倪。
就在这时,暗道上掉下几块大石,紧接着杨不疑探出头来,高声喊道:“来不及也!下面快来两队人,面对面握紧双手,搭一个人肉担架,我把恩师递将下去!”
“诺!”召公虎连连点头,赶紧吩咐手下照办。
这是个好办法,卫伯和开始佩服杨不疑的急智。狭窄夹层只容一人通过,再派人手上去也是徒劳。杨不疑的办法是最快、最稳妥的救人方式。
很快,人肉担架搭设完毕,赵札又从洞中找来茅草铺在这些士兵手上,以增加缓冲。
“一,二,三,来也!”
别看杨不疑身形不算魁梧,但力量惊人。他趴在暗道口,仅用双手膂力捧起老胡公躯体,缓缓放下。只经过一人多高的自由落体,最终顺利地被士兵们接住。
召公虎赶紧命人腾出一块空地,让蒲无伤上前救治。其余众人围在左右,急切地看着。
是他,卫伯和确信。
十几年前,寡人刚刚登位,未曾有缘会见这位传奇人物,国人暴动便告爆发,他老人家凭空“消失”了十四年。今日寡人终于睹其尊颜,却怎奈英雄迟暮,交臂失之。
“快,取水来!”蒲无伤一边从药囊里取出丹药,塞往老胡公嘴里,一边用水送服下去。
在卫伯和印象中,小神医蒲无伤历来不紧不慢,哪怕面对病入膏肓的病患,都能做到胸有成竹。可他此时手忙脚乱,再也不见从容风度,一股不祥预感在卫伯和心头涌现——老胡公怕是凶多吉少罢。
“如何?”众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蒲无伤死死掐着老胡公的人中穴,闭目摇头:“虽说一息尚在,但性命攸关。想必是中了毒烟后昏迷数日,夹层空气不通,又无饮水进食,恐怕……”
“恐怕什么?”这是一句不合时宜的问话,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后半句会是什么。
“命在顷刻……”蒲无伤眼中已然噙泪。
蒲无伤的悲伤早已超出医者范畴。关心则乱,卫伯和有理由相信,小神医不仅和老胡公熟识,关系也必不一般。
至于召公虎,则是不断在洞中踱来踱去,口中念念有词:“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这是他标志性的动作,永远像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走着。
老太保什么都好,唯独在危难时沉不住气,焦躁情绪显露无疑。卫伯和心疼地又望了召公虎一眼,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向其他人。
杨不疑不会医术,他只能在一旁干着急。老胡公是他的恩师,少侠也是重情重义之人,他的面庞向来冷峻无情,此刻却写满牵挂和自责。他紧咬着嘴唇,几乎渗出血来。
而方兴,他的眼中则尽是迷茫——对老胡公身份的迷茫,对心上人下落的迷茫,当然,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迷茫。
这野人少年总是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但他却是个可造之材。方兴身上有种急人所难的义气,这正是腐朽贵族们最稀缺的担当,卫伯和不禁越来越赞赏他。
滴答,滴答、随着洞内有规律的水滴之声,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又过了一阵,韩、郇、耿、魏等诸侯国的政要们也前后脚鱼贯而入洞中。他们神情肃穆,默默地站在一旁。无需过多解释,他们都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想必也理解了召公虎为何执意发兵彘林。
寡人所料不错,一切谜团都将在彘林中被揭晓。于此同时,老胡公,这位大周历史上毁誉参半的争议人物,也即将走完他辉煌与落寞交织的一生。
“恩师略有清醒,似有话要对太保言说。”蒲无伤突然转头,对召公虎道。
是了,蒲无伤口称“恩师”,原来也是老胡公的高足。他老人家栖身彘林十四年,倒是没有安于清闲。名师出高徒,同时教出杨不疑和蒲无伤这一武一医两位后辈高手,天下谁人能出老胡公之右?
召公虎听蒲无伤之言,神色大变,趋近老胡公跟前,跪下侧耳倾听。
老胡公声音微弱,似乎拼尽生平最后力气,一字一顿往外挤:
“余一人死不足惜……余驾崩后……众卿务必辅佐太子……中兴大周……切记切记!”
召公虎泣不成声,浑身颤抖,连连叩头道:“召虎安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老胡公微微点头,再没说话。半晌,他长长地出了最后一口气,便撒手人寰。
他的遗言简短而朴素,没有浮华的辞藻,没有颓丧的不甘。言简意赅,掷地有声。
卫伯和饱含热泪,目送眼前的老者走完其辉煌的一生——他为了中兴大周的使命毕生奋斗,却抱着事业未竟的遗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