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生了这个生平最大胆的想法之后,方兴反倒变得无比镇定。“待我这次为村子立了大功,看那黑驴脸会不会死心塌把女儿嫁我!”
看起来,这两个不速之客并不精细,只顾埋头赶路,对身后有人跟踪一事豪无察觉。
“鬼子这是要去彘林找死?”方兴猫着腰,忐忑地盯着二人行踪。好在他们只是沿着黑雾弥漫的彘林边缘行进,或许,彘林之恐怖连赤狄也有耳闻。
此时已然入夜,鬼子既然不燃火把,他也只得借着微弱月光,摸黑朝前紧随。又跟了好一阵,眼前终于出现熟悉景色,那是一片桑田。
赵家村水土肥沃,植被茂盛,若说村外草地是村汉们的天赐牧场,那这片桑田就堪称村妇们的聚宝盆——桑树田连,桑叶肥嫩,家蚕食之可吐出上乘蚕丝。缫丝成布,在附近诸侯国都邑的市集里便能贩上高价,是村里重要经济来源。
突然,两个赤狄人在一棵歪脖老树下驻足,那里是桑田和彘林交界,他们取出石铲,在树下飞快挖掘。
方兴躲在百步开外,大气不敢出,只偶尔露头打量那棵怪树——歪歪扭扭,丑陋诡异,但极易辨认。
树下地块坚硬,二人挖了好一阵,总算凿出土坑。其中一人解下腰间的兽皮包裹,确认过周遭无人,将其丢入坑内;另一人则迅速填土,再用脚踩实,最后放上几个石子做记号。
“鬼子看来对这里轻车熟路,莫非没少来过?”方兴关注着眼前动态,心里飞速盘算,“天助我也,看样子鬼子并未打算进村。待其走远,我便挖出那包裹向赵叔邀功!若是个什么宝贝,送给茹儿也不赖。”他越想越美。
两个赤狄人大功告成,果然顺着原路回去。虽还对这歪脖树一步三回头,但终归渐行渐远。
方兴心中大石这才落地,拔出木剑,前脚刚迈出半步,却觉身后一紧——那感觉,像是被利刃抵住后心。
“我命休矣!”方兴双眼一闭,万念俱灰,“大意也,难不成我早被鬼子发现,他们故意绕了个回马枪来杀我?”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看来我就该安心当个废物,不配逞强!这下倒好,我不是去向赵叔邀功,而是径直到地下,找茹儿娘亲报道去也……
他早已闭目等死,可身后却始终不闻人声,只传来“吭哧”、“吭哧”的怪喘。
这俩鬼子甚么毛病?
“杀个孩童还磨磨蹭蹭,真不是人!”方兴大吼一声,决定举起木剑拼个虽死犹荣……
一转身,他便愣在原地,手中木剑咣当坠落——
“真……不是人……”
眼前真不是人。
当然,也不是鬼子。
而是一只乌黑巨硕的畜生。
乍一看,那身形比两匹骏马并排还大上几分。抵住自己后背的,也并非赤狄弯刀,乃是它那粗壮锐利的獠牙。
其面庞之奇丑,连赵叔那张怪脸都要逊色十分;其利齿之狰狞,稍一前递便足以在方兴背后留下碗大的窟窿。
这孽畜双目充血,在月光反射下红得瘆人,喘着粗气的血盆大口奇臭无比,垂涎湿哒哒流了一地。此刻,它显然被眼前惊慌失措的猎物激怒,正用前蹄刨地,随时要发起致命一击。
“老彘王!救命啊!!!”
求生的本能彻底激出方兴兽性,他如脱缰野马般夺路狂奔。可惜,兽性向来与理智背道而驰,光顾着逃命,他似乎忘却了两件事,两件要命的事——
其一,村口就在眼前,他却慌不择路,往反方向跑去;其二更致命,正是在那条路上,两个赤狄人还没走远……
鬼子听得身后动静,赶忙转身迎敌,恍惚间,只见一个瘦高少年不要命似地朝他们冲锋。二人训练有素,很快进入作战姿态,搭弓、拉弦、放箭,一气呵成。
“嗖——嗖——”
太岳山神保佑,两支利箭只是从方兴面门擦过,呼啸而过。
当方兴终于意识到正身处前有迎敌、后有追兵的绝境之时,总算急中生智——踉踉跄跄一个急停,再顾不上剧烈转向造成的脚踝剧痛,一头扎进身边树林,落荒而逃。
天知道他跑了多久。
“这是什么林子?”
当这个疑惑从方兴脑海闪过时,他已然迷失在彘林深处。但他无暇追悔,老彘王依旧在身后如影随形。
反倒是那两个赤狄鬼子已然不见踪影,或许他们笃信,有那穷追不舍的老孽畜代劳,便不必再为这强弩之末的瘦高废物浪费箭矢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