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亭如盖的雪松下,二人围着石桌相对而坐。
秦夜曦自认身为皇长子身份尊贵,坐在他对面的雪子耽即使平步青云位及国师,在他面前也要俯首称臣。
可现在他面对雪子耽,却感觉十分拘谨,很不自在。
眼前人因一双异于常人的紫瞳而蒙上一层神秘朦胧的面纱,就如他身上披着的轻薄如雾的紫纱一样,遮掩着纱下紫袍,让人看不清晰绣在袍上的金色祥云。
紫瞳者,帝王之相。
若无此传言加身,雪子耽又是个怎样的人?或许正是因为这个传言,才让他堂堂皇子在他面前竟生出低人一等的卑微之感?
秦夜曦盯着眼前人清秀的脸,还未完全褪去的稚气让他看上去要比他真实年纪还要小上一两岁,如未及冠的少年。不过雪子耽年今夕岁到底几何,他也没个准数,只是听说也就二十出头,比他小那么两三岁,与月玦相仿。
不过面对他与面对月玦是两种不同的感觉,一个淡漠到无谓,一个玲珑到疏离。
相同的是,这二人好像都不怎么待见他这个大皇子,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一个东景质子,一个西风朝臣,为何敢对他堂堂储君之选如此不尊不敬?
秦夜曦想不明白,更让他不明白的是自己面对二人时,为何会觉得自己难以比肩?
他分明才是上位者,这到底是为什么?
清雅的茶香随着一声清脆的水声飘散而出,雪子耽提了新煮开的茶水斟了一盏递到秦夜曦面前。
“所以殿下适才所说,非太子亦可君临天下一言,当真是出自月玦之口?”
秦夜曦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青瓷茶盏,点头道了一声是。
虽然不知道雪子耽为何会将有关月玦的事当作要事,然他想要问得这几件事倒确实与月玦有关。
来见雪子耽之前他本不欲提月玦,然适才那种情况他若有所隐瞒,只怕要被雪子耽丝毫不留情面地赶出紫云宫。
“那不知殿下是如何看法?”
雪子耽自斟一盏轻呷一口,因适才安睡,脸上留了两抹淡淡红晕,被氤氲茶香热气一熏,愈加艳丽欲滴。
秦夜曦看着眼前墨发衣衫微乱的人,未几又低头锁眉凝着手中的茶盏。
雪子耽是父皇所倚重的心腹,难免会将他所说的话说与父皇听。若他说他觉月玦此言有理,无需成为太子便可登基称帝,父皇知道后可会认为他居心叵测大逆不道?
“皇位传承自古便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立储君以固国本,传太子以继国器,如此才为名正言顺的正统。殿下现在若是觉得无需入主东宫便可登临大宝,难道是想走什么曲道?”
秦夜曦还在想如何回复雪子耽才稳妥,现下听雪子耽言中之意分明是认为太子承父继位才是正统,不禁暗暗庆幸适才自己没有说他认为月玦说的有道理。
“国师大人所言甚是,太子为储君,将来继承大位才是名正言顺的正统。此等天大之事没有什么曲道可走,就算有,定也是惑乱朝纲的歪门邪道,必为世人所不耻。”
“殿下当真如此认为?”
秦夜曦闻言一怔,雪子耽如此反问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是这么认为的?
“国师大人适才不是说皇位之传,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才是正统?我也如国师大人一般如此认为。”
雪子耽放了手中茶盏,淡淡说道:“若殿下当真如此认为,便不会就此事来问我了。”
闻言,秦夜曦默然片刻,为雪子耽斟一盏茶,“那不知国师大人对月玦之言,到底是如何看法?”
“事有经权,墨守俗经旧规而不通权变,不可谓知王者之道。父子相传兄弟相承虽为正统,却也并非一成不变。何况这规矩早就破了,不然又何来的改朝换代?试问天下若本就是名不顺言不正的把持在当朝国君手里,那本该继承大统之人以曲道夺天下而主之,又何错之有?”
秦夜曦震惊,又有些不解。
若当真如雪子耽所言,谋权篡位得到的天下本就名不正言不顺,真正该登大宝掌天下者曲道夺位登基才为正统正道,的确无错。
可可这与他想问的根本不是一码事啊,他本就是父皇的儿子,本就是正道正统啊?
似乎是看出秦夜曦心中疑惑所在,雪子耽淡淡笑了笑。
“殿下不必觉得月玦之言似是而非,也不必深究它的对错,这句话本就不是说与殿下听的,是月玦说与他自己的。对他而言,是不是太子才是真正的不重要。而对殿下而言,还是本分做好一个皇子该做的事,讨得陛下欢心当上太子才是正道。所谓的曲道,只是月玦一个人的。”
至于月玦能不能走得通,还要另说,此句雪子耽并未说出口,只在心里默想。既然要让月玦输得一败涂地,自然是要堵他一切去路,断他所有退路。
秦夜曦早已骤然站起,盯着不动声色淡定饮茶的雪子耽。
月玦说给他自己的?
难道他的意思是,就算他当年一朝被废,唾手可得的帝位拱手让人,这些对他来说都没关系?
难道他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这怎么可能?
“月玦是东景送来西风的质子,若非还有些用处,现在早已身首异处,怎么可能有机会摆脱阶下囚的身份?国师大人难道没听说吗?月前景宣帝昭告天下,将月玦逐出月氏皇族,就算他能回到东景,也已与庶人无异,且还身犯叛国重罪,怎么可能重掌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