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多怔怔地回过神来,他注视着自己手中散发着柔和光与霞的自然宝珠,转过头,发现德尔菲恩目光已经落在了自己脸上。
“怎么了?”
“没什么,领主大人。”德尔菲恩轻轻摇了摇头,这才移开视线,只是她眉宇之间仍明显可见落寞之色。
布兰多见状不由暗叹,这位宰相千金的想法虽然极端,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受害者。何况与之相比,她虽然在背后谋划了许多事情,但真正因此而受害的人却并不多,与白银女王那样令无数人陷入战火与灾祸的冷酷比较起来,不如说仅仅是一种任性与偏执而已。
认真说起来,真正因她而得咎的,也只有罗曼一人而已。但商人大小姐的遭遇,又何尝不是一种必然,布兰多心中其实很清楚,黄昏之龙数个时代以来的谋划,岂会因为区区一个凡人能改变?
其实他原本心中便清楚这一切,只是当德尔菲恩用轻蔑的语气重新提起这件事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迁怒的心理。
“真的没问题?”布兰多问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必了,”德尔菲恩犹豫了片刻:“只是做了一个梦。”
“一个梦?”
“恩……梦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她勉强笑了笑,眼神中尽是缅怀之意:“领主大人,我在五岁之前一直住在洛茵堡,那里在南班克尔的近郊,是我父亲的领地。小时候,我是个孩子头,我有一群小伙伴们,他们大多是银百合会孤儿院收养的孤儿——你知道银百合会么?”
布兰多略微显得有些吃惊:“平民?”
德尔菲恩点了点头。
“吃惊了?觉得我这样一位贵族家的千金大小姐,竟然会折节下交,与平民混在一起?”
“是有点儿没看出来。”布兰多答道,他当然清楚克鲁兹帝国等级森严,贵族们甚至很少会与平民打交道,更不用说交朋友。
而贵族的后裔更是家教严格,往往在成年之前会交由一位优秀的女士来教导,更不会和平民的孩子混在一起,不要说平民,就是一般的小贵族都很少能入他们的‘法眼’。
事实上只消看看当初他第一次与法伊娜打交道,就知道那位小公主是多么骄傲与骄横跋扈。
若是别人,布兰多或许还勉强能相信一丁点,但他看了看德尔菲恩,怎么也看不出这位一举一动莫不带着森严贵族礼仪的宰相千金会是那么离经叛道的人。
“呵呵,这件事要是让我父亲和祖父知道了,恐怕他们少不得会大发雷霆。”
“恐怕不止大发雷霆那么简单。”布兰多心想,尼德文家族在帝国是什么样的家族?老宰相尼德文在帝国又是什么样的地位?要让他知道自己的长孙女、家族的长女与一群脏兮兮的穷小子整天混在一起,只怕尼德文家族都要发生地震。
他嘴上问道:“所以说,你梦到那时候的事情了?”
布兰多万万没想到,他随口问出的这句话,竟然让德尔菲恩怔怔地流下了泪来,他眼睁睁看着两行晶莹的泪水从宰相千金脸上滚落而下。
布兰多一下子就懵了。
自他见过这位宰相千金以来——无论是遭受了多大的伤害与打击,甚至在当日几乎被龙炎毁容的情况下——她虽然歇斯底里,但却从来没有表现出如此情绪失控的一幕。
“德、德尔菲恩小姐……?”
“领主大人,你认为一个背叛了自己信念与誓言的人,真的还值得救赎么?”德尔菲恩忽然开口问道。
“……?”
“五岁生日之后,我必须前往梅霍托芬,在离开之前,我见了伙伴们最后一面。我记得那是在一个谷仓之中,我向他们每一个人发誓,有一天我一定会回来看他们,绝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改变而忘记自己的承诺,忘记自己的同伴们——”
“就像是任何一个假小子一样,我和罗文碰了拳,黛米也将她最喜欢的草梗娃娃送给了我,”德尔菲恩紧紧地攥起拳头,布兰多看到她攥得指节发白,指甲几乎掐入肉中,掐出血来:“然而我忘记了一切,这个可耻的、蛇蝎心肠的女人,忘记了自己的一切誓言,忘记了自己的同伴们……”
“……等到她再一次回到洛茵,回到那里之时……”
“斗篷海湾之灾。”布兰多微微叹息了一声,已然明白了一切。
那是发生在第一纪元三五八年一次暴动,在星聚之年第二次圣战结束三十七年之后,东梅兹地区大清洗的十八年后,斗篷海湾以及周边地区连续发生干旱与蝗灾,然而帝国在那一念却根据新颁布的律法反而加重了对于该地区的税收。翌年春天,在大清洗之后残留的心怀不满的异教徒的鼓动之下,洛茵、班罗尔、卡拉斯等地区先后爆发了大规模的流民暴动。
然而暴动很快引来了帝国与炎之圣殿的双重镇压,根据史实记载,镇压之后这几个地区血流成河,乡野从此变成一片荒野、渺无人烟,直到柱之年前后才逐渐恢复了生气。
但这是谁的过错呢?
布兰多心想。
一个孩子,自然而然容易将一些事情抛诸脑后,而等到有一天,她再一次记起自己的诺言,回到孩提时代的故土时,却发现一切早已面目全非。
“……你在梦中,梦到了过去的那些场景吗?”布兰多问道。
德尔菲恩轻轻吸了一口气,忽然沉默了下来。
她默默擦干了眼泪,好不容易才重新控制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