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人死了,怎么还会知晓呢?”珠珠继续说道,“我想问大姐姐,可是我忍住了没有问。因为虽然我看不到她的脸,可是,我感觉到她很悲伤。
“你为何看不到她的脸?”一个艰涩的,仿佛拉锯一般的声音,插了进来。这个声音低缓,窒碍,仿佛每说一个字,就会有血沫飙出。
“因为姐姐的脸,也受伤了啊。上面都是割伤,划伤,撞伤,还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小洞。”珠珠在自己脸上比划着,“在这里,还有一道特别深的割伤,从这里一直到这里,都可以看见里面的骨头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一般的安静。唯有小珠珠的声音在这静寂的空间里继续响起。
“大姐姐全身都包扎起来了,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她说她像是一具尸体,在床上挺尸。虽然我不明白她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很喜欢跟姐姐呆在一起。只要她醒着的时候,我就去陪她。可是,她醒着的时候很少,大部分时候她都在睡觉。”珠珠的神情有些落寞,可很快,她的眼神就亮了起来。
“神医老爷爷每隔七日就来一次,每次,他就会带来许多新采的药材。他不仅给姐姐换药,涂抹膏药,还给我爹爹看病,把爹爹的咳嗽都治好了。我想跟老爷爷说话,感谢他,可是他样子很可怕,就像,就像,是冬天屋檐来的冰钩子一般,浑身冒着冷气,我不敢接近他。”
低头沉默了一会,小姑娘又说话了,表情兴奋,双眼闪闪发亮,仿佛醉人的快乐渗透了她的心,“后来,大姐姐终于好了,那些包裹着她的绷带都被解开了,她像是娘亲养过的蚕宝宝一样,从厚厚的白茧里钻出来。可是,姐姐却变成了哥哥,她说这是她变得的魔术。我不明白魔术是什么,正要问她,她却一把抱住我,我们就从地上飞了起来,飞得好高好高,”珠珠兴奋地比划着,“比鸟儿都飞的高,虽然我心头很害怕,但是后来我就不怕了,我觉得自己像是长了翅膀。”
再后面的讲述,是关于那帮凶残的县衙差役,重返那山腰的小院,将岑书生生生打死,又将岑娘子抓走,最后一把火将那小院烧光的故事。萧博安没有听,他所有的心神,似乎还停留在小女孩对王琳琅伤势的描写之上,心痛,后悔,愧疚,痛恨自身等种种情绪,像是一只恶魔的手,在他胸腔里搅来拌去,将那颗坚硬如铁的心,碎裂成片,然后片片成灰。
他就那样坐在那里,像是严冰一般冻结,像是岩石一样冷峻,带着一种孤独的漠然。
有时候,爱也是一种伤害。残忍的人,选择伤害别人。而善良的人,选择伤害自己。而萧博安这个人,不能简单地说,他是一个残忍的人,还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好像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所以,在某些时候,他既会残忍地伤害他人,拖着别人一起下地狱。在某个时刻,他也自虐性地伤害自己,冲动性地陪着他人一起下黄泉。
但说到底,其实他是一个不懂爱的人。在他的眼中,爱就是独占,就是掠夺,就是对方要全部地属于自己。而一旦这个要求得不到满足,他就会发疯般地毁掉对方,然后再在心冷如灰的极度痛苦之中慢慢地毁掉自己。
“这个孩子,以后就交给你们两人了。你们一个是风月楼楼主,一个是药王谷传人,我相信你们会把她教得很好,以后她就是你们两人的孩子了。”丢下了这样一个重磅炸弹之后,萧博安转身就走出了房间。单薄消瘦的身影,在湿冷的夜空气之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瑟。
“什么?”风三娘急得一个跺脚,那饱满高耸的胸脯,像是波涛一般,跟着也是一荡。
“你不乐意?”长生一把拉住她,眼睛里红红的,似乎有水光在闪耀。
“老娘————,老娘————”风三娘有些说不下去了。这个呆瓜,一直幻想着跟她成亲。可是,她这辈子是决计不会跟任何男人成婚的。你睡我,我睡你,男欢女爱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非得要成亲?现在又要多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孩子,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你不乐意?”长生像是抓住负心汉的痴情女子一般,紧紧地抓着风三娘不放,声音发酸,似乎下一秒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风三娘心中哀嚎,这个像是小奶狗一般的男人,自两人在建康重逢,就黏她黏得厉害。她贪图他年轻健壮的躯体,又得意于此人的赤诚纯情,可是现在他就像是一条尾巴,她想甩都甩不掉!再垂眸看看一脸慌张与忐忑的小姑娘,这又多了一个小尾巴,她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
萧博安回头,瞥了一眼那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两人,黑得像是子夜的眼眸之中,淌过一丝淡淡的羡慕。这两个人,一个满身风情,fēng_liú成性,一个呆头呆脑,浑身上下一根筋。他们之间虽然疯疯癫癫,吵吵闹闹,但是却充满了烟火气。而他和王琳琅之间,一时甜得像糖,只想永远沉溺其中,一时又苦到极致,让人痛不欲生。好像走得永远是两个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