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琅的眼睛涩涩地,胸腔里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悲伤。她继续探着脑袋望着这一群古怪的人,心中暗暗猜测这是哪一家的送葬队伍,死的人又是谁。
很快,她的疑惑就得到了解决。
这一群送葬的队伍,刚刚走到巷路的中央,竟被一行人给拦住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会还会有人拦着死人轮回投胎的路?
在路人狐疑而惊悚的眼神中,两个身着白衣的奴仆,恭敬地抬着一卷红色毯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那棺木之前,将那毯子放在地上,徐徐地展开。
“各位壮士,请让周仪周大人在此歇歇脚,容我等为他送别最后一程。”一个士人打扮的中年文士,在不远处朗声说道。
随着他的话语声落,几个脚踏木屐,峨冠博带,衣袂飘飘的人,在远处款步行来。他们面容淡然,步伐从容,风姿绰约,仿佛带着无尽的风华,从天边而来。而那些木屐落地,传出哒哒哒的声响,相互交织着,似是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快看,那是王十一郎!”
“他身侧的是刘伟!”
“哎呀,那是崔浩!”
“陈琳!”
“阮咸!”
随着一个个名动天下的名字被叫出,围聚的人群越来越多,周围的喧嚣声也越来越大。
但这些,王琳琅全都听不见,看不到,她的眼中只有那人,那个红色的身影,那个她日夜思念牵挂不断的人。
“师傅,”她吐字无声,轻轻地唤出了这两个字,眼中已有朦胧的泪意。
今日的王斌,依然是一身红袍。红色的衣裳,在这样的场合,似乎完全不合适。但是,穿在他的身上,却偏偏有一种冷凝的黯然,使得人说不出半个不字来。他那暗红色的锦袍,配着他如高山冰川般的冷冽面容,还有那额前飘扬的几缕白发,让人从内心感到一种战栗和敬畏。
近了,近了,怀抱着一把七弦琴的王斌,在离那棺木三尺之地处席地而坐,也不管那地上的污渍与尘埃,会弄脏自己干净的锦袍。
他瞧着前方落在红色毯子之上黑漆漆的棺木,眼眸中掠过一丝黯然。然后,他将七弦琴横膝而放,伸手一挑弦琴,乐声自弦而起,像是一缕轻烟飘到空中。
周围的喧嚣乍然而至,一时间静得吓人,人们似乎连呼吸都抑制住了。
飘扬而起的琴声里,传来王斌清润而略微低哑的声音,“为君抚一曲,平生一片心。”
言罢,那双修长如玉的手,在琴弦上拨弹拉挑,一阵悠扬缥缈的乐声拔地而起,然后飘向空中,然后弥散,蔓延————
乐声如歌如泣,时而明快如泉水叮咚,时而低沉如同静水流深,时而激昂如同激流狂奔,时而又平静仿佛江河已入海。它起起伏伏,升升落落,像是在诉说着人的一生。欢快时,让人不觉笑容满面。悲壮时,又让人不觉泪湿衣襟。
生命中那些隐秘的快乐,那些凌云的理想,那些未酬的壮志,似乎都在琴声的倾诉之下,变成了书简,一卷一卷地在人们眼前展开,那样地辉煌,那样地壮丽,又那样地悲壮!
这不仅仅是琴声,它还是一个人一生的缩影!它仿佛在诉说着:生命如此短暂,又如此璀璨,它像极了一条河,翻越了万水千山,经历千般险阻,最终流向大海,变成了沧海中的一粟。
当王斌的双手紧按在琴弦上时,最后一缕如泣如诉的琴音,渐渐地消失在天地之间。他坐在地上,却好似坐在金闺玉堂之上,神情高远,姿态潇洒。巷道的风呼啸而来,吹起他额前鬓角那如霜似的白发,吹起他宽大的袍角,使得他有一种乘风归去的错觉。
“师傅,”王琳琅望着不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低低地轻轻地唤道。她不觉摸上了自己的脸颊,却摸得一手的湿漉漉。
她的声音很轻,低如未闻,但是,那场中的红色身影似是有感知般,转头望了过来。
俩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王琳琅如同傻了般,呆呆地凝望着那双如同大海般深邃的眼眸,忘了言语,忘了动作,就那样地呆呆地望着,直觉千言万语涌向喉中,都偏偏说不出一个字来。
王斌的嘴角似是动了动,似是在说些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有说。然后,他笑了,一个轻轻浅浅,若有若无的笑容,出现在他如天人般的容颜上,引得周围的人惊呼不已。
瞬时,他的笑容便如冰雪般消融,然而,他的目光却没有收回,它落在王琳琅身后的萧博安身上,定定地凝视了一会儿,再梭转开来,望向四周,望向人群,望向那棺木,望向那跪坐在地上与他相向的麻衣青年身上。
“十一郎,此曲甚是好听,它名曰什么?”邋邋遢遢,一身锦服皱皱巴巴的刘伟,用力地擦掉眼角的泪,大踏步地走上前,急切地问道。
他头发松散,只有一个竹簪子松松垮垮地挽着。衣裳是好衣裳,但是污渍斑斑,好似几日都没有换洗。整个人蓬头垢面,显得不修边幅,不拘小节。
“此曲名曰:名士吟。”王斌的视线撤回,眼眸转暗,他施施然地起身,抱着琴,轻轻地朝一旁走去。
“名士吟,名士吟,真是一个好名字!”刘伟手舞足蹈,显得异常开心。明明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却能在沉痛的悲伤之后,流露如此狂喜的表情,真正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