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斌踩着一地的星光,返回到自己的院落里,夜色已经深沉若水。
仆役们抬来了热水,他就着那些热水,好好地洗了一个热水澡,一身的疲惫似乎也减轻了不少。待到一碗解酒汤喝下肚,身上那残存的酒味,就消散得七七八八。他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倾泄了一地的银色光芒。他凝视着地上的月光,索性穿衣下床,循着这月光,翻窗来到室外。
外面很安静,唯有那不知名的昆虫,藏在草丛中不知疲倦地叫着。还有巡夜的家丁,排着队列提着灯笼,从院外走过时衣裳摩擦的声响。王斌抬头望天,看着天空中那轮圆月,孤独地悬挂在中天之上,他的心突然涌起了一种莫名的孤寂。
一个纵身,他的身影像是一个黑色的蝙蝠一般,从树梢飞掠而过,瞬间便不见了踪影。巡逻的家丁,只觉耳畔风声拂过,黑影一闪,不约地警惕地瞪大眼睛,环顾四周,却什么也不曾发现。
王斌像是夜的影子般,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寿安堂。
寿安堂里很静,似乎所有的人都已经安然地沉睡。他落地无声地,像是一只猫般,敏捷地穿廊拐角,来到老太太的卧房之外。
外间的榻几上,有两个值夜的丫头。他伸手在她们身上一点,她们便身子一歪,昏沉沉地睡死了过去。拐过屏风,来到卧房内,便见到了一个榻几,榻几上坐着一个丫头,正哈欠连天地揉着眼睛。他手一伸,在那丫头身上如弱柳扶风般一扫,那丫头也跟着睡了过去。
王斌慢慢地走向那张金丝楠木的大床。那古老的大床上,躺着一个苍老的身影。她瘦小干瘪的身子,掩盖在大大的锦被之下,显得那般渺小,那般地瘦弱,甚至有一种荒芜之感。
“娘!”王斌轻轻地唤了一声,他的鼻子微微发酸,膝盖一弯,便跪坐在了床边的脚踏之上。
在昏暗的烛火下,他静静地甚至贪婪地凝视着自己的娘亲。慢慢地,他的泪潸然而下,一滴一滴地落在那床榻之上。
不管曾经有多少的怨,多少的恨,似乎都已经烟消云散了。面对着风烛残年的老母亲,他的心如同刀割一般难受。好像还没有好好在母亲身边尽尽孝心,母亲却已经是日暮残年。
也许是母子之间有一种神秘的感应,老太太从昏睡中睁开了眼睛。她扭头望着床前的男子,眼中闪过一刹那的怔愣。但是短暂的怔愣之后,她那浑浊黯淡的眼睛,瞬间便明亮起来,像是突然被一簇火给点燃了。
“十一啊,我的小十一,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啊!”她挣扎着直起身,颤抖着双手,摸上了面前之人熟悉却又陌生的眉眼。
“娘,”王斌赶紧拭泪,起身将床上的老人轻轻扶起,然后拿起床内侧的一个备用被子,放在老人的身后,让她舒舒服服地靠在柔软的被子上。
“娘,您摸,您慢慢地摸,”王斌将老太太那枯燥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脸上,“我是十一,您的小十一!”他的声音低沉,有一种强行压抑着的酸楚和悲伤。
“十一,我的十一,是你,可是你怎生这样了?这头发——?”老太太那双苍老的斑点沉沉的手,挑起王斌额前的几缕长发,眼睛里闪过疑惑,不可置信,然后是深深的哀痛。随即,泪水,顺着那斑驳如同枯树皮的脸颊,无声地流了下来。
这无声的悲戚,最是让人心恸。王斌伸出手,去拭擦那滚烫的泪水。“母亲,莫哭。”说罢,他将那瘦小的身子,搂在怀中,像是小时候她哄他般,用手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的背,企图让她的情绪平静下来。
“十一啊,娘想你,每天都在想你,想你在那西边蛮荒之地,是否吃得饱,穿得暖?想你是否天黑有灯?下雨有伞?”老太太暗哑的声音,如同梦呓,却又是那样让人心碎。
“我想啊,想得我的心都痛了,可是还是没有我的小十一的消息。于是,我就悔,我每天都在悔,悔不当初啊!要是当年我和你父亲不逼迫你去尚那狗屁公主,而是顺从你的心意,让你娶了清歌那丫头,那清歌就不遭受嫉恨而被设计惨死,你更不会因为做那等傻事而被贬二十载。儿啊,我好悔,好恨啊!”
当年的伤疤,被陡然地揭开,虽然已经事过多年,但是王斌还是感到了一阵恍惚的痛意。
那鲜衣怒马肆意放荡的年少时光,那些爱恨情仇做事只论黑白的青葱岁月,好像离自己已经很远很远了,远到几乎让他有一种那是上一辈的错觉,就连当年倾心爱着的女子,她的面容似乎在岁月的流逝下,变得凌乱而模糊。
“娘,过去的都过去,您还提它干什么?”他将怀着的老人,轻轻的拉离,让她直面着自己。
他嘴角擎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对面老人那苍老的容颜,“娘,这些年,我活得很开心。西部虽然偏僻而荒凉,部族杂居,民风彪悍,但是天高皇帝远,我在那里随意地舒展手脚,施展抱负,将那些人治得服服帖帖,管辖之地民生安定,所以我活得很是快活。那里没有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大伙都是凭拳头说话,您知道,我的拳头一向很硬,谁要是不听话,保管揍得他皮开肉绽,骨头发酥。所以没有人敢欺负我,也没人能欺负了我,我在那里就是一个土皇帝。”
“你啊,还是这么地口无遮拦。小心,祸从口出啊!”老太太难得地露出一个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