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玦并未作何反应,再次闭上眼睛,沉浸于那一弦于他而言根本算不上美妙的琴声里。
他又想起了那个因为琴声而存在,或者说,只存在于琴声里的夜晚——
中元节的前一天,断流大师意外来访,与成玦说了一些他至今都还未能参透的话,并留给了他一卷琴谱。
他问断流大师那是什么琴谱,作何用,为何要给他。
断流大师沉吟良久,只说,需用到时,自会明了。
佛家人说话多半如此,凭感觉、玩即兴、讲缘分、拼运数。成玦自知再多问也是无意,唯是将那琴谱仔细收了起来。
中元节过后,断流大师之死让成玦既感觉意外又感觉果然,更感觉那卷琴谱必是存了什么至关重要的隐秘信息,于是,他将琴谱拿出,彻夜钻研,更是取出了他心爱的凤凰木古琴,一遍又一遍地调奏。
忽地,他随着那琴声进入了另一重境界,似梦境,又似幻境,更似高于梦境和幻境的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境界,就像是在完全不同的天地间遇见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
琴声闭,一切归咎于虚无。
当琴声再起时,他再次进入那个奇怪的境界里,而那境界却是又不同了,他发现自己竟是可以通过琴声的变幻将他想见的人拉进此境界中。
于是,便有了那晚静湖闻雨亭里,成玦与公输鱼的一番纠缠。
因了身负重任,且来日无多,有些话是他无论多想说也不能说的,有些事是他无论多想做也不能做的,但是在这境界里,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说,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做,因为那些话无需兑现,那些事无需负责,公输鱼根本不会知晓,毕竟那可是他构建出来的境界,公输鱼怎会真的知晓……
呃,公输鱼应该不会知晓吧,至少成玦此刻是这样认为的。
就在成玦于楼上神游的时候,楼下的灯红酒绿、莺声燕语、迎来送往中,四名身着短打,看上去相当利索的大汉,虎步威行,横着走进了大门,看做派,像是军旅之人。其中两人还算罩得住,另外两人则是被浓重的脂粉气给熏得不自觉地揩了揩鼻子,可见,并不常来光顾。
大厅里正忙着四处招来逢迎的老鸨子看到这四人,也不着急安排小娘子上前伺候,而是亲自迎迓了上去,似是已经等候良久了,随即便引着他们上了二楼,交给了香阁门口的守卫,领了打赏,便与抚琴的小娘子一起欢喜地退下了。
守卫将四人带到了成玦跟前。
成玦扫了他们一眼,一副并不愿多看的样子,毕竟,比起那些娇如花软如水的小娘子,这些皮糙肉厚的军武大汉实在是不堪入目。
然,四名大汉的眼睛可是钉在成玦的身上舍不得移开了:这位爷,端的是要比小娘子还好看呢,莫不是头牌娘子女扮男装在制造情调吧?
见四个糙老爷们这般猥琐地盯着成玦看,矗立一旁的“随从”影较可不高兴了,干咳了一声,提醒道:“我们爷今日做东,犒请四位统领大人,请入座吧。”
四人看了看影较黑着的一张臭脸,自觉有些失态,便匆匆地将目光从成玦身上拔出,因拔得过猛,有的飞到了上面、有的摔到了下面、有的滑到了左边、有的撇到了右边,一时间目光如断线,四处乱射,混成一片。可谓尴尬得紧。
站在最中间的那位块头最大的统领率先定了定神,先是环视了一下整间香阁,似是在寻什么人,随后朝着主位上的成玦叠手一礼,道:“适才,传讯人执湘王信物与我等密诏,只说是湘王殿下派遣来的使者要与我等训话。敢问大人,我们将军何在?”
“你家将军?”成玦眉角一扬,颇有深意道,“怎么,你们没与你家将军一起来吗?难道传言果真不假,虎贲军四位统领竟真是背地里与定远将军不一心?”
闻听此话,四人皆是一惊,急忙辩解道:“大人何来此话?只因山匪刁钻,将军做了‘分而击之、逐个破之’的战术,故而我等分别驻守于不同营地,适才传讯人急召,我等怕会误了湘王殿下之事,又因是密诏,并不敢张扬与第二个人知晓,便是不及再绕去主帐寻将军,就直接赶了过来……”
“哦,分而击之、逐个破之。”成玦重复了一下这句根本不是重点的话,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称赞道,“好战术。”
四人相互看了看,无不是满脸的疑惑,“大人,我们将军,还没过来吗?”
“哦,殿下此番派遣我来,只是与四位统领大人传话,并无话要交代定远将军,故,并未叫他前来。”成玦闲闲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朝着旁边的几张几案一指,“四位请入坐吧。”
这下,四个人更是不解了,全都怔愣在那里:谁人不知湘王殿下与定远将军的关系,如何派遣使者过来传话竟是会绕过定远将军只召其麾下的统领?这也太奇怪了。
见他们犹疑,成玦又道:“怎么,定远将军不在,四位竟是连殿下的口谕都不肯听了吗?”
四人慌忙叠手施礼告罪:“卑职不敢!”
“那便不要杵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快落座吧。”
“是。”四人再次相互看了看,由块头最大那位带头,全都坐下了。
军武之人多半都是急性子,这边刚一落座,屁股都还没坐稳,那大块头便着急问道:“大人,不知殿下有何训教?”
“莫急,既然都坐下了,这般香阁暖垫、美酒佳肴,何不先行享乐一下,切莫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