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内里,程景宗披衣坐在灯畔,手中的兵书却是怎么也读不进去。
他清晰地记得,阖上眼睑的那一刻,他是双手将她轻轻推开的。
其实,他知道她对他最大的误解在哪儿。如果这是其它任何一件事,他都会早早主动解释了,断不会硬撑着,她不问他不说。
可是这事儿不一样——
一件会从根本上否定他的人品和他们之间的一切的事情,她宁愿选择装聋作哑,也不肯问他一句。
或许她是认定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又或许她无法信任与承担与他摊牌的后果。
若是前者,他除了无奈,什么办法也没有。
如果一个人已经认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把天大的证据甩在她脸上,她也不会相信。而他,也不屑去向一个认定了他人品的人去解释。
燕灼华有燕灼华的骄傲,而这,是程景宗的骄傲。
若是后者……
程景宗合上书,关闭盛着夜明珠的匣子,独坐在漫漫黑暗中,墨发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一双凤眸,似乎闪烁着丝丝晶莹的光亮。
她被伤得体无完肤,终于炼就了一层坚硬的壳,将自己牢牢地裹在壳里,才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点点的安全感。
而不曾陪伴她成长的他,又有什么资格突然拦在她的路上,伸出利爪,扑上去就将她辛辛苦苦建起的壳,顷刻间就撕得粉碎?
程景宗站起身,仰跌在床上。
至今为止,她的未来规划里,没有他。
也就是说,她计划着他的死亡。
程景宗和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一样,他很惜命。
正因为他一直很惜命,当年才能逃出来摔倒在她的马车前。
正凭着一直顽强的求生意志,他才能一次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能战场上奠定功勋,保家卫国。
他很清楚,他骤然撕去她的伪装,她会如何。
他也很清楚,他不解释,就是拿生命与时间赛跑。
在这个残忍的世界里,她已经足够温柔,足够坚强。
所以,他宁愿水滴石穿,用时间润化她的壳,也不会把在悬崖边努力坚持着坚强和温柔的她一把推下崩溃的深渊。
这个误会,必须她准备好了自己,先问出来,他才能去回答。
猛然再次坐起,程景宗又打开夜明珠盒子,从外间书案上取来一张信纸,提笔写下几个字。
待到墨迹干涸,程景宗将信纸整齐叠好,唤来阿全。
“你收着,如果有一日,我身亡,或在生死之间,再打开。”
这个决定,他不用犹豫。
隔壁房内,燕灼华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于是干脆披了一件裘袍,起身来到了船头沿边。
夜色朦胧,画舫浮在湖心,月光冰凉地洒在她身上。春寒料峭,但对于燕灼华来说,已经没什么大不了的。
或许曾经的她很畏寒,可是如今春夜再冷,也不会冷过西宫寒冬风雪。
她望着微风在湖面上偶尔荡起的涟漪,眉目艳丽舒阔,回想刚才程景宗推开她时的神情,深邃麻木的眸底也漾起了疑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