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之国君半倚在惠珂殿大殿宝座旁的玄色软榻上,浅披的绿衫似青山缓缓起伏过身,逶迤到地,不少地方缠着镂空丝纹,不疏不密,简单却精美,内罩的暗紫色里衣将本来会隐约可见的肌肤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眯着眼睛,似是在想什么遥远的事,眼神凄迷而空茫,茶盏中的茶已经凉了,却依然被手执举在胸口上方,迟迟不喝,停顿如静止的时间。
候在一旁的婢女噤若寒蝉,不敢提醒一句,也不敢上前关切一句,据闻上次那个婢女就是因为多说了一句话而死于国君掌下,只不过对外宣称失踪而已。
她可不想“失踪”啊!在他人眼里卑微若草芥的生命,在自己眼里却是重如珍宝的。
大殿中的空气陡然一凝,一股灵活的气流迅疾逼进,闪着寒光,隐约可见黑色的末梢,郑笑寒神色一动,斜觑一眼,将手中的杯盏掷出,抄住来物,与此同时,杯盏轻而稳地落到长案上。
婢女吓得花容失色,忍不住低低惊呼一声,刚一出口便被冰冷的眼神扫断,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
“出去。”郑笑寒边从羽箭上取下绑着的纸条边吩咐,声音僵硬无比。
婢女如履薄冰地出去了,到了门外虽心有余悸,却也放松地舒了一口气。
解下丝带,捏住纸条边缘一抖,信展开来,上面只有一句话:禀国君,工程顺利进行,苍腾没有任何反应,请国君放心。
郑笑寒一怔,令她奇怪的是,鹰之大建墓地,广筑蓬屋,邵柯梵除了在墓地与她有过一场交手外,再无其他举动。
是仍旧看不起她么?似乎历来,他对鹰之很少采取主动阴谋,只是对症下药地防御,并且每次都能够将她的计划摧毁。
但这次跟以往毕竟不同,哈!倘若掉以轻心,到时苍腾会败得很惨罢,邵柯梵居然喝起闲茶来了。
难道,木简歆复生,他高兴得连最重要的事都忘记了。
还是说,他正暗中窥伺,随时准备埋葬她所有的计划?
郑笑寒脸上挂着自信又嘲讽的笑,因不同却皆利己的揣测而痛快淋漓,那些恨更是趁机兴风作浪,翻卷起一波又一波的心潮。
邵柯梵,我要你死,此生最重要目标,就是要你死……
忽然,心口一紧,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袭来,她立即坐立起来,拿过盛茶盏的端盘,向下俯身,然而,却只是干呕,什么都没有呕吐出来。
早朝的时候她难以控制地干呕了两声,大殿上上朝的大臣武将只是以为国君身体不适,并未多想,然而,被封为辅国大将军的杨永清惊疑地抬头看了一眼,带着某种确定的意味。
那时她还不知道杨永清眼中的含义,然而,干呕现象已持续了好几天,并且越来越严重,由开始的喉咙难受到大声而剧烈的程度。
郑笑寒恍然惊醒过来,是不是怀孕了!
一个半月前,她将身体给了祭尘,事后并未服下任何预防怀孕的丹药。
她不敢置信地摇头,手颤抖着缓缓覆上小腹,待情绪稍微平甫下来之后,闭上眼睛,敛气屏神,仔细地感受。
另一股微弱得可以忽略的气息在腹中轻轻涌动,通过一条柔软的管道连着她的身体,让她真切地感知。
郑笑寒的全身颤抖起来,果然如此,一个多月来没有来红,忙于国事的她并未多想,熟料竟是这样。
她怀上了开祭尘的孩子!
那日三番两次的缠绵,她犹刻骨铭心,可是没想到,竟留下了祸根,对她不啻于一声平地惊雷。
没有半分喜悦,无边无际的惊恐袭来,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痛苦,似乎是整块伤疤在暗自扯动。
祭尘是鹰之的第二号仇人,鹰之上下皆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并且上次她将他擒来,扬言要好一番折磨,这便是她对他的折磨么?
要是王宫的人知道了这等大事,先不说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至少她也会永远生活在嘲笑之中。
许多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对国家的责任,对丹成的深沉的愧疚和无法遏制的思念,对祭尘难以消弥的爱……
良久,她纷乱的心绪才渐渐平缓下来,斜支在榻上,怅然地思索解决的方法,苍白的脸上尚挂着冰凉的汗珠,似冰水滴在心间。
然而,思索了许久,却发现只有两条路,一是尽快立王夫,而是堕胎。
除了丹成,她还未考虑过嫁与谁,然而昔人已逝,她只愿孤寂地了此余生,就算为了后代不得已立夫,那都是两三年以后的事了,丹成才死去几个月,尸骨未寒,眼下她是断断不会成亲的。
郑笑寒的眉头狠狠一皱,手用力抓住榻缘,目光泛起几许凄迷痛楚。
她与祭尘,这一生终究只能陌路了,如果说有再次面对对方的机会的话,怕也是在今后的战场上,兵戎相见。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覆在小腹上的手掌已凝聚一团白光,手却轻轻颤抖,半天无法施力挣断脐带,这个正在成长起来的小生命是祭尘留给她的唯一纪念,他们此生遥遥相隔,她怎么忍心摧毁这唯一的印记?
候在门外的婢女等了许久,见国君还是不召她进去,不知是离开好还是继续守着好,便小心地将头探向大殿。
郑笑寒凄乱的目光一冷,将那支送信的箭“嗖”地一声抛了出去,速度若迅雷不及掩耳,婢女吓得意识停滞下来,忘记了躲避,只睁大眼睛看着向自己逼来的箭,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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