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若是年轻二三十岁,未必敢拿触怒天子、黜为二甲末名的代价,做这般直言诤谏。如今方知智儿的信中,为何对你如此推崇备至了。”
方孔炤发自肺腑地感慨了几句。
沈树人跟他稍微讨论了一下信的内容,查漏补缺确定把握挺大,这才封好熔上火漆印信:
“明日有劳抚台派人护送下官的心腹持此信去叶县求援,不如这样吧,末将今日进城时,看到一位城门守备金声桓,以及他麾下千总王得仁,都还勤勉谨慎,武艺应该也不错吧?带上百十骑兵护送即可。”
方孔炤想了想:“这两人做事倒也确实自告奋勇,勤恳任劳。这样吧——本官与你做个约定,此番就让王得仁派骑兵护送。
等王得仁收了刘国能回信后,如果确保刘国能会出兵袭扰贺信阳、围魏救赵。那本官就把金声桓、王得仁本部兵马两千人,一并派去孝感给贤侄做援军。
到时候算算时间,二贺的前军应该也会得到贺一龙老巢被抄的消息,军心定然不稳。本官助你两千精兵,对于追击动摇之敌,应该颇有帮助。如能快速退敌,再让这两千人回防荆州。
不过,贤侄也要答应老夫一事:一旦随州解围,敌军退走,不但要立刻还我这一营人马,还要再多派一营来增援,我这儿围堵张献忠已是捉襟见肘,十日八日还能撑持,久了难免生变。”
沈树人想了想,方孔炤这个要求也是应该的,用兵之道,就是要随时随地尽可能集结优势兵力,打时间差将敌人各个击破。
一开始不给援军,是觉得沈树人会跟二贺长期相持,他派的人不知要被借到猴年马月,甚至是有借无还。
但如果刘国能肯抄贺一龙后路,战争有望在较短时间内结束,稍微借十天半个月问题就不大了。张献忠那边就算得到消息,也需要时间。
方孔炤还能在江陵等城池虚立旌旗、减兵增灶、夜里偷偷出兵,多欺骗一会儿。
沈树人把信交给沈福,方孔炤也深夜找来王得仁吩咐了一番,让他们抓紧好好休息,明天清晨就要骑马出城送信。
目前从江陵到襄阳再到叶县的道路,还算是安全的,流贼并没有进入襄阳或南阳腹地。北面的李自成虽然已经从商洛山区窜出来、进入了河南地区,但并不是朝着南阳盆地去的。
交代清楚事情后,方孔炤对沈树人颇为欣赏,拉着他又交流了不少对军国大事的看法。
虽然已经深夜亥时末,沈树人明天就要回孝感,但机会实在难得,方孔炤也不愿放过。
他吩咐人给沈树人重新沏上茶,再准备点宵夜;问的也都是非常实打实、迫在眉睫能用上的问题。
“贤侄,如今形势这般恶劣,老夫有一事一直悬在心中担忧不已。你觉得,若是流贼再次做大,朝廷真的没办法完全扑灭时。
张献忠、罗汝才、李自成、贺一龙,究竟当以确保灭绝哪一家为最重?老夫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唉,黄台吉这时候来,就算我们奋力死战,歼灭了一些流贼,余部估计也会被剩下的贼酋收编。
如果不能全歼敌军,或者至少是俘虏改编回官军的话,只杀其酋守,说不定反而会帮到那些流贼自相兼并、活下来的只会愈来愈强!唉。”
沈树人骑了一天马,又想计策写信谋划到半夜,已经彻底虚弱不堪,此刻只是拿着茶水灌,试图缓几口气,又随便抓着书房里常备的乏味干饼往嘴里塞。
明朝读书人常备的点心都比较干硬,最多只是加了点糖,好处是越干保质期越月都不坏,味道肯定比现做的差得多。
沈树人噎得有点难受,顺了好几口茶水,才揉着胸口叹道:“我以为,四贼当中,应该是张献忠、李自成最危险。我倒是想为国出力,尽快灭了他们,但最后怕是身不由己,只能是谁先送到刀口上先杀谁。”
他回答时,也没精力想太细,所以纯粹是用历史先知报答案。
然而,方孔炤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为何?张献忠当年组织挖掘凤阳皇陵,虽然最为罪大恶极,也最为凶悍,可毕竟被朝廷针对,如今躲在川东鄂西荆山之中,兵力补充应该是比较弱的。
李自成也是如此,原先逃到商洛山中只有一十八将,部曲都是慢慢重新集结的。
罗汝才诡计多端、左右逢源胜于这俩莽夫,之前蛰伏忍耐时,实力受损也比较小。
马守应作为革左五营之首,在另外几方兵力受损后,他的人马已经不比罗、李少了。更关键的是,这次我们会跟贺锦、贺一龙死战,如若二贺能被歼灭,还则罢了。
如果只是被击退,甚至溃散,残部逃去依附马守应,那马守应的兵力绝对能增长到群贼之冠——贤侄为何觉得只有李自成、张献忠才最需要提防?”
沈树人一时有些语塞。
他抄答案抄习惯了,从来没想过这问题,因为历史上就是李自成张献忠最后成事了嘛,后世历史书也没分析这个问题。
可是在明朝当时的人眼中,至少这四家流贼级别是一个段位的,除了张献忠组织挖皇陵的罪恶最大,但实力层面,没人觉得有分别。
“时称操、献、闯并雄于世”,谁敢小看罗汝才?
他也只好先搪塞拖时间慢慢想:“这个说来实在话长了,下官今日疲累已极,能否让我稍稍歇息、用些宵夜整理一下思绪。”
方孔炤也意识到自己太急切了,逮着个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