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云和穆雪同时起身。
燕明睿换了件青色衣袍,左臂打着白棉带挂在胸前,视线从夏侯云转到穆雪,眼光一闪,惊愕不已。
“确认是南秦官府的人?有多少人?”夏侯云问。
“哦噢!”燕明睿还在惊愕中,喃喃道,“又是一个美貌佳人儿啊!”
夏侯云使劲敲燕明睿的脑袋:“问你呢,花痴!”
“村东五里,人数有二三十,穿衙门口的衣服,带着刀。”燕明睿回过神来,揉头,“小村子里一下子进了十多个带武器的年轻男子,不可能没人去衙门上报。”
“唉呀,唉呀,这一下我可被你们害苦了!”门外跌跌绊绊冲进来一个人,四十多岁,身材清瘦,背着药篓,虽满身沙尘,但神情很是秀朗,颇有士子安雅之风,——正是这院子的主人,易青。
“我们借住你家,可是付了五十贯铜钱的大价钱,数钱的时候数得手抽筋,这会儿又哭又喊的,装什么小绵羊!”燕明睿嗤地冷笑道。
一千个铜钱为一贯,十贯为一两金。
夏侯云咬咬牙:“南秦的户律果然无处不在,不过住了两天,二三十带刀衙役便来了,这是要把我们这些人押回衙门受审么。”
穆雪:“官府通过户律掌握民数,便如农人知道自家有几间房几亩地,牧人知道自己有几头羊几匹马,官府掌握了民数,才能以分田里,以令贡赋,以造器用,以制禄食,以起田役,以作军旅。”
“我还得感谢这样的户律,不然你不会离开南秦。”夏侯云牙疼得紧,向燕明睿道,“摆车马。”又看向易青,“铜钱给你了,收好,别让衙门的人说,钱财来源不明须得上交,我们这就走,不连累你。”
易刚哭丧着脸:“从你们闯进我的家门就已经连累我了!收留身份不明的人,隐瞒不报,当耐为隶臣,锢,毋得以爵,当赏免。”
“什么意思?”燕明睿问。
穆雪:“他会受到剃去须发的耐刑,就地免职,终身不得官职,不到爵位。”
“这么说,连累大了,”燕明睿咋舌,有些不忍,有些不服,“这位淑女,可就因为你,我们才投不得客栈。”
穆雪眸子一盼,眼波冰冷。
燕明睿这话说得很心虚,他混在一支商队进城,花十两金买了一张秦人的身份证明——身牒,夏侯云带着银甲卫在天鹅湖边转悠,在那片废墟附近来回转悠大半天,向晚时投宿客栈,一张身牒抵不得多人用,众人被客栈驱赶报官,慌不择路中与秦人起了冲突。
“那,我多给你些钱,当不得官,做个富家翁也罢。”夏侯云也有些不忍。
“我的哥,”燕明睿翻了翻眼睛,“你出门在外,能带多少钱,又买车,又买奴,全拿出来堪堪一个小小富家翁的百两金。”
夏侯云的牙更疼了。
易青眨眨眼,眼角的余光从穆雪身上掠过,直瞅着夏侯云:“这位公子,在下瞧你们,怕是在刀尖上过活的,在下不才,行医二十余年,不敢说活人无数,也还有两手家传技艺,公子若不嫌弃,在下便随你们去吧。”
穆雪眼眸微凝,易青,边军医曹。她贵为将军府嫡女,虽深居简出,出行时亦多乔装,但是父亲驻守榆州,政事军事一手抓,偶有特定场合,难免家眷露面。
“背井离乡,这话可随意说不得,”夏侯云浓眉挑起,“再说,我们是什么人,我想,久在边疆,身为秦军中的一员,易先生你不会判断不了。”
“故土确是难离,但一个人形影相对久了,有些事就没那么重要,在下的妻子离去整整二十年,儿女们各自成家,这院子只剩在下独居,”易青拱手为揖,道,“而今官爵再也无望,倒不如趁着身子骨还算利索,四处走一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没什么不好,公子以为呢?”
夏侯云扶起易青:“北地苦寒,先生可得想好了。”
易青叹道:“在下也算被公子牵累,他日在下有所求,还望公子莫要推辞。”
“理当。”夏侯云应道。
院子里停着两辆马车,一辆青铜彩绘安车,一辆硬木轿车,轿车旁站着两个人,年长的三十多岁,年少的十四五岁,样貌周正。
“给你买的两个人,照应你方便一些,元元和她的舅母袁嬷嬷。”夏侯云道。
“谢谢。”穆雪木木的神情微有波澜,浮上一抹笑意,淡淡的一缕,停在眼角唇边。
夏侯云恍惚了。
这一笑,极轻,极浅,却几乎是摄人魂魄的,好似连绵阴雨乍现的第一线阳光,大雪初霁绽开的第一朵梅花,黑夜隐去漫出的第一片朝霞……
夏侯云的嗓子里干干的,喉结滚了滚,哑声道:“丫头,上车吧。”
众人登车上马。
夏侯云脚下轻飘飘的,身子轻飘飘的,迷迷糊糊坐到了栗色宝马的背上。
易青:“今日天色已晚,少不得露宿,村西山里头有猎户小憩的木屋,公子不妨落一落脚。”
夏侯云望了望面容苍白的穆雪,道:“就听先生安排。”
马车粼粼,快速离开祝家庄。
夏侯云吹起了笳。
深沉委婉的乐声,如涓涓汤泉,缓缓流过穆雪发硬发木的心,暖暖的,直令她泫然欲泣。撩开车帘,她朝夏侯云看过去。
那个善良又张扬的漂亮少年,已长成英俊青年,冷漠中不失温情,沉静中隐着忧郁,那双眼那么深,深不可测,既不同于父亲如云的高昂,也不同